記得?他吳秦分明甚麽都沒印象了啊,可是他就是對敖棠說不出口,說這份恩情我壓根就記不得,這幾萬年來我愛慕的也隻有辭鏡,對你敖棠僅有的記憶,是從孤江裏將你釣起那一日,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可吳秦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從心中油然而生的是某種未知的情愫,這讓吳秦覺得分外危險,因為他發現很多時候這份情愫不是他可以掌控得了的。


    晨風撲麵而來,吹得吳秦雙頰發燙,他終於還是收回思緒,將壇中最後一口酒飲盡,隨即狠狠擲下,消失在欄杆處。


    樓下窗前還是昨日的位置,坐著神清氣爽的敖棠,正握住筷子使勁戳著桌麵,喊道:“恩公,恩公快來,我都快要餓死了。”


    這廂吳秦剛坐下,對麵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直到第三碗青椒肉絲麵被敖棠吸溜幹淨,他這才抬起頭來問道:“恩公,說來也奇怪,昨晚上我不知在何處喝的酒,隻記得我從尤府廚房的木盆跳出來,似乎是去尋你的蹤跡,可後來究竟發生了些什麽……我記不大清了。”


    跟在吳秦後頭這麽些時日,敖棠學會了察言觀色的這項本領,此刻他正小心瞧看吳秦的臉色,但見他的恩公麵色灰土,眼睛裏全是紅血絲,顯然是熬夜通宵的所致。


    敖棠不禁說道:“恩公,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吳秦以袖子掩麵,努力克製住咳喘的幅度,直到喉嚨裏的刺痛好轉,才說了句:“沒事,昨晚上吹了些涼風。”


    他出了尤府便翻遍了整座京城,生怕敖棠躲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沒被自己發現,就差召喚方圓幾百裏的土地山神問話了。可如今這小子說他喝酒喝斷片是甚麽也不曉得了,吳秦這心裏多少有點不是滋味,可又暗自慶幸,不然他也不清楚在歷經昨夜一連串的事情後,到底該如何麵對敖棠。


    敖棠趕忙給吳秦倒了杯熱茶,恭恭敬敬遞給他後,又問道:“那蛇精可還被恩公你給降伏了?尤二爺還活在這世上麽?”


    吳秦隻是結果敖棠遞來的杯盞,握在手心始終沒去喝,回他道:“已經被我給伏了,那尤二爺半年前被這妖精給扔進後院一口枯井裏,每日朝裏頭扔點食物給他,我也叫人將他給拖上來了。”


    敖棠欣慰地點點頭,將店小二端來的湯包淋上醋汁大口吃起來,吳秦就聽見他鼓得圓圓的腮幫子,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說:“恩公,咱們接下來該咋辦?”


    吳秦紅著眼虛飄飄問他:“昨晚上的事你當真不記得了?”


    敖棠停下嘴巴裏的動作,抬頭異常誠懇地對吳秦說:“一點也不記得了。”


    那杯握在吳秦手心的茶水表麵開始出現細小的波動,緊接著從那手裏傳來細微的聲響,當然不會被敖棠聽見。


    “我問你最後一遍,當真不記得了?”


    敖棠先是不急不慌地將嘴裏的食物咀嚼下肚,按照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誠心誠意的口氣回他:


    “不記得了。”


    手中的杯盞始終被吳秦握住,直到看著敖棠吃完所有食物,吳秦都沒動過身子。


    “恩公,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尤府,得幫那凡人升仙。”


    店小二來收拾殘羹時,發現窗下一杯茶盞碎開在一攤茶水中,旁邊還多放了一錠銀子。


    尤府。


    尤二爺先是拽住吳秦的衣裳使勁磕了幾個響頭,轉而移向敖棠那處,眼看是又跪下去準備磕頭的跡象,忙被敖棠攙扶起口裏隻道:“不必不必了”,這尤二爺才起身,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更是對兩位神仙下凡感到由衷的震驚以及崇高的致敬。


    吳秦自打從客棧出來就一直心不在蔫的,環顧這尤府四周,皆是有關太上老君的字畫,就連書架上整齊排列的都是他老人家的傳奇列傳,吳秦可算是明白了,敢情這尤二爺就是太上老君的狂熱信徒,都到這份兒上了,喚作是吳秦,不給他排個仙班,還真說不過去。


    “原先是待你陽壽盡了,才去陰曹地府引渡你升仙的,可如今你這還活得好好的……”吳秦心想也不能就這麽無緣無故將個活人給整死,扇子在手心敲了這麽幾下,他剛準備提議道,卻瞧見尤二爺拉著敖棠的爪子坐下,向他詢問些升仙的問題,聽得這回是太上老君施給他的恩澤,又高高興興牽著敖棠來到書架下,將這些年領悟的經文感想一一介紹給敖棠。


    剩得吳秦站在廳堂內,聽著裏頭的談話聲。


    “以前隻在前朝杜撰的小說戲本子裏見過神仙,沒想到今日竟能夠親眼目睹小龍王您的風姿,真是我尤卿三生有幸吶。”


    吳秦冷笑,還三生有幸,誰曉得前幾輩子他是做人還是做鬼。


    “侯爺言重了,是您日夜孜孜不倦參悟仙道,這才感動了老天爺,故降下這樁美事的。”


    吳秦翻了個白眼,還感動老天爺,這事兒天帝知不知曉都還是個問題呢。


    “敖兄,日後小弟若是真位列仙班,擇日定會去南海謝恩,到時候敖兄一定要領著小弟我賞一賞龍宮的景致吶。”


    望著這偌大的尤府,吳秦是著實感嘆此處榮華富貴是不比水裏頭的龍宮差,再說了,敖棠這小子早就被他阿娘給賣到他終南山吳秦的手裏了,還談個甚麽龍宮呢。


    “一定一定,侯爺您日後去了兜率宮,太上老君那兒有甚麽靈丹妙藥,記得也給小王我帶上一葫蘆,好好補補身子增進修為啊。”


    吳秦就知道敖棠這小子沒安甚麽好心,方從兜率宮闖完禍,太上老君沒打死他就謝天謝地吧,還想著靠丹藥進補修為,做夢去吧。


    眼看著雕花木窗裏頭那身大紅袍在眼前這麽晃啊晃,今早兒上他那一副信誓旦旦說自己甚麽也不記得的樣子,吳秦心裏那叫個氣啊。被他兩次輕薄且不說,昨兒晚上吳秦本是想著自己運功療傷的,卻眼見這傢夥喝成那樣心中不忍,最後還是替他解了迷藥的毒,還將床讓給他睡,自己跑外頭吹上半天的西北風,這會兒嗓子還疼得很厲害。可他呢,一句“我不記得了”完事兒,管他晚上是如何折騰吳秦的,就他在尤府那一嗓子吼的,吳秦是百口莫辯連死的心都有了,他倒好,拔腳就跑,剩得吳秦失魂落魄差點整個京城兒朝底翻了,那會兒心裏頭還念叨著,找著之後一定好好道歉,畢竟這麽重的恩情擺這兒呢……可是敖棠那一句幹脆利落,讓吳秦為他做了這麽些事情都打了水漂,他吳秦做逍遙神仙這麽些年,又何曾受過這般窩囊氣呢!


    見敖棠照舊在裏頭同尤卿聊得火熱,吳秦算是知道他這一腔心血都餵豬去了,收起扇子,站在窗外向裏頭冷冷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去趟冥府,看能不能想個法子將你在司命簿的壽限劃去,到時候我再渡你些修為,好領你去東王公那兒報到。”


    扔下敖棠在這兒,一來是作保護尤卿的打算,二來是他吳秦委實氣不過,這小子若是再跟他去了地府,吳秦恐怕半路上就忍不住拿扇子先抽死他,可畢竟他阿娘得關照在先,吳秦拿他沒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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