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哲沮喪的回到家中,意外發現母親竟然提前下班回來了。


    方哲:“媽,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夏秀萍坐在沙發上,蹙著眉頭直歎氣:“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人家說不讓我幹就不讓幹了,真是氣人。”


    “不讓幹了?”方哲連忙坐到母親身旁,“怎麽回事啊?什麽不讓幹了?提前收工?那就休息一天嗎!”


    “不是,是我被工廠……開除了……可是連個具體原因也沒有,就結了工資把我打發了。”


    “為什麽?”方哲看夏秀萍一臉焦急懊惱的樣子,忙問原因。


    夏秀萍:“我哪裏知道原因。我現在就發愁以後的日子呢。換別的工廠做,我的工齡不夠長,而且不一定就能找到以前的工種,工資會降一大截的。”


    方哲安慰她:“算了,大不了就換清閑的工作,或者在家歇著好了。我出去工作,我賺錢養家!”


    夏秀萍一瞪眼:“你敢!你給我老老實實讀書上學!媽還等著你考大學呢!”


    “我沒說不上學了,我是說我暑假去打工,你在家休息。這樣我就能給自己賺到明年的學費了!等到明年暑假我接著打工,賺大學的生活費,你就幫我跑跑腿,申請一下助學貸款就好了嗎。媽,我不想讓你太辛苦!”


    “你明年暑假想幹什麽我不攔著,但是今年不行,你得好好讀……哎,不對呀,你剛才跑哪去了?你不是答應我今天在家好好學習嗎?”


    方哲訕笑一聲:“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別把我看這麽緊。”


    “我不看緊點行嗎?人這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最浪費不起的,就是光陰。你說你……萬一你高考考不好,還要再複讀,媽就算有那個錢,你也浪費不起時間。何況,何況媽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還能再為了你的學費工作多久!”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去看書啊媽!”方哲舉手投降,連忙乖乖讀書去了。


    夏秀萍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唉聲歎氣,長籲短歎。莫名其妙就把她開除了,還不給原因,這究竟怎麽回事啊?可是廠長和主任不像是這麽絕情的人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有客人來了。被關了許久的方哲,終於找到透氣的機會了,聽到外麵有聲音,他立刻從房間裏出來:“媽,誰來了?是不是我同學……啊……是劉瘦……嬸啊!”


    夏秀萍知道他差點就按照習慣叫溜嘴,叫成“劉瘦子”,當即氣得教訓他:“劉嬸就劉嬸,好好叫,你舌頭打結了呀?還不進去看書!”


    方哲隻好縮了回去。


    劉嬸看方哲進去了,這才敢坐下來和夏秀萍好好說話。


    夏秀萍:“劉組長,你快跟我好好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雖然是在屋子裏,不會有什麽壞人過來偷聽,劉嬸依然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幫你打聽過了,好像是……蘇氏集團的人給折騰出來的。”


    “蘇氏集團?”


    “是啊。你也知道,蘇氏的工作服一直都從咱們廠子裏訂做,他們不大不小,也算是個客戶。這次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愣是讓廠裏的領導把你給開了。廠領導也不願意,畢竟嗎,你都在廠裏工作這麽多年了,各方麵事情都知道,工作態度也踏實認真。至於蘇氏訂做的工作服,誰看得起那點單子啊,難道還能每年都訂做一大批呀?可是他們人麵廣,法子多,廠裏的領導也沒辦法。”


    夏秀萍歎了口氣:“哎,難道還能讓人家為了保住我,得罪客戶呀?”


    “你……”劉嬸嗔怪的看了夏秀萍一眼,“你還為他們說話,你做人也太厚道了!就這麽打發你走了,連個補償的錢也沒有。”


    “說什麽補償不補償,又不是國企,私人廠子也就這樣了。廠裏的領導已經算是非常照顧我了,給我安排的工作一直都不累。”夏秀萍雖然這麽說,可是眉頭卻皺在一起,“隻是,這家裏的日子可怎麽過呢?”以前家裏的錢,都被方哲爸爸折騰光了,後來的錢都被她拿來四處求醫,想治好兒子啞巴的毛病,可卻沒有收到任何效果。好不容易方哲能開口說話了,她才總算是喘了一口氣。但是這些年也就攢下了一點可憐的積蓄,夠不夠給方哲交學費還是個事兒呢!


    夏秀萍越想越發愁,又是連連歎氣。


    方哲躲在門簾後麵,將劉嬸和夏秀萍的話悉數聽了進去。


    蘇氏集團為什麽要針對媽呢?他隻是今天和以漫在一起,被蘇文生夫婦發現了,蘇氏的動作要不要這麽快呀?不對,應該是蘇文生夫婦前些日子就聽到了風聲,這是先料理了夏秀萍,才在集市上折辱方哲的。


    劉嬸走後,夏秀萍直接將方哲叫了出來:“阿哲,我知道你躲在後麵偷聽,你出來!”


    方哲掀簾而出:“媽!”


    夏秀萍:“我問你,你是不是又去招惹蘇以漫了?不然蘇氏集團好好的,幹什麽跟我過不去?人家是大集團大公司大老板,哪裏會把我放在眼裏?那人家蘇老板為了女兒的幸福著想,肯定不會讓蘇以漫和你一起的,當然想盡法子拆散你們兩個。”


    方哲撒謊:“我跟她又不是一對!”


    “你說不是就不是嗎?你是整天就顧著在外麵惹是生非,還說是為了讓人不敢欺負我們母子兩個,歪理一堆,誰也說不過你。要不是隻顧著惹事了,你……你敢說就你這個年紀,你不會對蘇以漫動心?你告訴我,你後來是不是又去見蘇以漫了?”


    “沒有,我都答應你了,後來沒有見過蘇以漫!


    “你還撒謊?如果你沒見過蘇以漫,那人家怎麽會跟我過不去?你告訴我,你那會跑到哪裏去玩了?”


    “我……去趕集了。真的,不信你去鎮上轉一圈,遇到認識的人打聽一下,是不是看到我趕集去了。”方哲算準了夏秀萍這會是不可能有心情去趕集的,故意說的好像很無所謂的樣子。


    夏秀萍果然不再追問了。


    方哲:“媽,你管到底是誰害得你丟了工作的。我剛才都說的很清楚了,工作沒有了,你就在家好好休息。等休息夠了,隨便找一份更清閑的工作,養得起你自己就夠了。我已經不小了,我可以養自己了。等我考上大學了,就可以連同你一起養了。”


    “你說得倒是簡單,哪有那麽容易啊。助學貸款那麽容易申請嗎?我得盡快給你攢學費,還是保險一點好。”夏秀萍雖然白了兒子一眼,但是說的話可以明顯聽出來,她已經一絲怒意都沒有了。


    母子兩個將就著吃了一頓飯,席間夏秀萍一邊吃飯一邊又開始訓子:“方哲,有人跟我說,前些日子看到你和榮成海在一起。”


    撒謊這種事,如果想達到最好的效果,必須半真半假。剛才方哲已經撒過一次謊,這一次他沒再隱瞞:“是啊,榮叔叔他……”


    夏秀萍不耐煩的打斷:“我沒興趣聽他的事。”


    “媽,你別這樣,榮叔叔好歹也救過我們。”


    “所以我才不恨他。可他到底……”


    “他到底怎麽了?爸爸又不是他殺的,爸爸的死是個意外。沒錯,他是負責指揮的,可就算沒有警察那一槍,爸爸也不一定活得成。他和人分贓不均,被人砍了一刀,我看的很清楚,那刀的位置很危險。再說,如果按照正常情況,警察是不會開槍的。可是爸爸一定要逃,裏麵那些人又全都是亡命之徒……難道警察進去不帶槍嗎?榮叔叔當時根本就沒有衝進倉庫,爸爸的死,和他沒有關係!”方哲說起這件事就有些激動。他的所有朋友,夏秀萍都看不上眼,嫌棄那些人都“不學好”。可是榮成海的人品總沒問題吧?而且年紀還那麽大,算是長輩,夏秀萍還是要幹涉!他一激動,語調未免就有些大了,最後竟然大聲來了一句,“爸爸的死,根本就是咎由自取!”


    “啪!”夏秀萍狠狠給了他一巴掌,“你說什麽呀?他是你爸爸,就算做了再多的錯事,他也是你爸,你怎麽能說出這麽冷血的話呢?”


    方哲仍是盯著夏秀萍,大聲說:“因為我恨他!我這輩子,沒有像恨誰一樣,恨過自己的爸爸!”


    夏秀萍:“他是你爸爸,沒有他就沒有你!”


    “可是她打你,你現在這樣子,全都是被他連累的。你不要再說我是他兒子這種理由了,難道我是他兒子我就欠了他嗎?又不是我讓他結婚生子的!”


    “你……”夏秀萍被兒子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哲氣呼呼丟下筷子:“這飯吃不下去了,你自己吃吧。”


    夏秀萍一個人氣呼呼坐在餐桌前,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生養了這麽一個兒子。“歪理,一堆歪理!”


    方哲趁夏秀萍洗碗的功夫,再次悄悄溜出家門。


    他一路來到鎮上一家台球室前,台球室前麵扯了電話線,裝了一部公用電話。台球室的老板,是他的一個好哥們。當時手機還沒有普及,但是蘇以漫是有手機的。蘇以漫每次和他見麵之前,都會打電話到這裏和他約時間。


    方哲興衝衝進去,拉住正要往裏走的哥們兒:“鐵三兒,有沒有我電話?”


    “有”叫鐵三的回頭看到是方哲,笑了,“你小子豔福真不淺啊,能把蘇家的千金追到手。”


    “去你的,電話內容呢,給我。”


    鐵三兒去自己的水杯前,拿起來那張被壓著的紙條:“她說的話,我都幫你記清楚了,自己看吧。”


    方哲拿過那張字條,匆匆掃過上麵的時間和地點,這才收好紙條回家去了。


    夏秀萍一轉眼就看不到兒子了,心知方哲又跑出去了,本來又氣又怒,沒想到方哲回來時,手裏提了兩尾鮮魚。


    方哲又涎著臉過去討好夏秀萍,希望母親大人盡快息怒:“媽,我看你心情不好,就去抓了兩條魚回來,今天晚上給你加菜。就算天塌下來,咱們也先吃飽吃好了再說嗎。”


    “你是怕我教訓你,拿魚來堵我的嘴吧?”


    方哲繼續涎著臉笑:“這怎麽是堵你的嘴呢?這是補償!午飯沒有吃好,我知道我惹你生氣了,晚飯補償一下。”


    “臭小子!”夏秀萍笑嗔一句,這才接過他手裏的魚,“我去收拾一下,這就給你燉了。免得你說我餓著你了。”


    “我可沒說。”


    “你剛才還說午飯沒吃好呢。”


    方哲:“我是說你沒吃好。還是我來吧,我去收拾。”


    “不行,你別想偷懶啊,趕快去複習功課。我這次會好好盯著大門的,你再偷跑試試?”


    接下來的兩天,方哲一直很乖,閉門不出,既不打架鬧事,也不看電視,很專心的溫書做作業。


    夏秀萍在家盯了他兩天,發現他確實沒有異動了,這才放心的出去看劉嬸她們幫她聯係的新工作了。


    看到老媽出去,方哲很放心的出去了。


    他按照蘇以漫約定好的時間跟地點,提前了二十多分鍾趕到。他隻是想確定蘇以漫有沒有被父母罵,心情好不好,身體好不好。最近夏秀萍的心情很不好,他實在不想再惹夏秀萍生氣了,他還想跟蘇以漫說清楚,最近他們還是不要再見麵了。


    結果他沒有等來蘇以漫,反而等來幾個小混混。那幾個小混混圍住他,為首的一個惡狠狠瞪著他:“你是方哲?”


    方哲上下打量一眼那個惡形惡狀,穿著花花綠綠的粉襯衫的家夥:“幹什麽?”


    對方說話陰陽怪氣:“聽說你把我小弟推下水?”


    “你小弟?被我推下水?你是說趙龍嗎?是他先推我朋友下水的。我現在不想跟人動手,識相你就快點滾,別煩我!”


    方哲一句話就惹了大禍,對方看起來隻有五六個人,但卻各個都是帶著管製刀具來的。特別是,那個小頭目一聲暴喝:“大家上,給我揍他!”


    沒想到,暗中立刻又竄出十幾個人出來,還各個都是帶刀的。


    這種陣勢,那得武俠劇裏的高手才能應付了。方哲自忖是肉體凡胎,遠不是這群人的對手。他秉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想辦法打退身邊兩個圍上來的小流氓後,突圍跑了。


    蘇以漫約他見麵的地方很偏僻,以至於這麽混亂的場麵竟然沒有人發現,也沒有人幫忙報警。


    方哲在突圍的時候,胳膊已經受了傷,但那些人依然不肯放過他,還在不停追趕。方哲當時隻有拚命的跑,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定跑過這群家夥,不能死在這裏。


    他很奇怪,為什麽隻是那麽一件事,這些人就好像是要來要他的命一樣?


    他那次跑到了盤龍峽附近,結果,夏秀萍試工回來,就看到這一幕。後來的結果,方哲已經向林希洄說過了。夏秀萍負傷掉進了盤龍峽,那些人發現真的出了人命,便匆匆走了。


    方哲眼睜睜看著夏秀萍的身體被盤龍峽雄渾的水勢吞沒……


    他發瘋似的沿著水勢往下遊跑,想要追上若隱若現的夏秀萍的身體。可是最終,他還是被水流遠遠拋下了……


    方哲再也顧不上和蘇以漫的那個約定,報警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和警察在沿岸一帶尋找夏秀萍。


    至於蘇以漫怎樣了,他早就忘在了腦後,忘得一幹二淨。


    直到有一天,鐵三主動給他送來一封沒有貼郵票的信,說是蘇以漫留給他的,還說蘇以漫以後可能再也不會來這裏了。


    方哲這才想起蘇以漫,可是打開那封信以後,他隻看到上麵寫著三個大字:我恨你!


    方哲當時並沒有在乎那封信,他以為那隻是蘇以漫十幾天都沒有看到他,責怪他失約,所以才故意賭氣寫了那封信。


    可他沒想到,蘇以漫真的走了,手機號碼也換了,就連她的外公外婆,也搬去城裏養老了。這次一分開,就是十年。十年來,他再也沒有見過蘇以漫。


    有時候想想,方哲就會覺得,女人的思維和男人真的很不一樣。他把蘇以漫當哥們當朋友,而蘇以漫,用夏秀萍的話來說,是喜歡他,當然,也僅僅是可能喜歡他。他覺得失約一次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何況家裏還突生變故。誰知道蘇以漫竟然將那一次的失約,看得那麽重。年少時唯一的異性朋友,就這麽離他遠去了……


    一直到今天早上,蘇以東來找他,他才再次看到已經病入膏肓的蘇以漫。


    這就是方哲的版本了。


    林希洄聽完後,很同情他:“你……你失去了媽媽,也失去了你最好的朋友啊?”


    “對。這輩子,有四件事的滋味,恐怕我都不會忘。”


    林希洄立刻接口:“我知道是哪四件事。”


    “哦?”


    “讓我來猜猜看啊。第一件,就是看到方成,嗯,也就是你爸爸的死。”


    方哲不置可否。


    林希洄繼續說:“第二件事,就是你能再開口。那是蘇以漫帶給你的震撼,恐怕你這輩子都會記得了。”


    方哲仍是不置可否。


    林希洄:“第三件當然是你眼睜睜看著夏阿姨掉進盤龍峽,卻沒能拉住她。”


    “對,這件事,我想起來就沒辦法原諒自己。如果我沒有惹那些人,怎麽會引來這麽多麻煩?”


    “第四大概跟榮叔叔有關吧?”


    “差不多。關於榮叔叔的事,我忘不了的就更多了,他真的幫了我很多。四件事,你全都答對了!”


    林希洄問:“那些害了夏阿姨的小混混呢?”


    “被捕了,該判刑的判刑了。”


    林希洄又問:“那你後來弄清楚,那些人為什麽那麽狠,要趕盡殺絕?”


    方哲點頭:“弄清楚了。其實他們根本就不是真的想殺人,隻想打上一頓,嚇唬嚇唬人而已。我後來想想其實也是,那些人看著凶,還砍傷過我,但我從來沒有真的往要人命的地方招呼過我。”


    林希洄又問:“還有呢,你說這個故事是兩個版本,另一個版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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