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前應周出世時,我便發現他是唯一一個,我在昆吾書中看不到結局的人,但後來我尋到了方法,就是去看敖淵。


    他與敖淵的命運是綁在一起的,像極了姻緣司的紅線,雙繩一股,密切纏繞在一起,從開端,到結局,將兩個有緣人緊緊綁住,哪怕生死相隔,也無法切斷。


    他們會相愛,我知道,許博淵會死,我也知道,許念會出生,我看得到,甚至應周會死,我也猜到了。我雖沒有感情,卻也看懂了敖淵的懊慟。


    但我還是去不周山找了應周,本不是我所願,不過是昆吾書要我這樣做,開啟即將來臨的天命,而我,遵循了昆吾的意誌。


    他真的是非常溫和,給我茶水,要我直呼他的名字,我沒有拒絕。


    我要他下凡,他沒有半點猶豫,甚至也沒有多問我一句,便幹脆利落地答應了,以至於沒有感情的我,在那一瞬間,竟然生出了一點愧疚。


    我明知道,他會死的。


    可我無法違抗昆吾書,我與他一樣,算是這三界間特殊的存在,昆吾書中沒有我,因為我隻是見證之人,參與不得其中。


    第二次再見又是在不周山上,他被凡間之火焚化了雪塑的肉身,神魂歸於不周,自冰湖中沉睡的真身中醒來,我在他臉上看到了尚未褪去的痛苦之色,但他見到我,依舊對我笑,笑容全然沒有設防,以至於我突然不想再叫他的名字。


    太親密了,我們的關係沒有親密到可以直呼名字的程度。


    畢竟是我……讓他走上了他的天命。


    那日他去了四海龍宮,我知道他見不到敖淵,卻在回到九重天時,忍不住地想,如果他見到了會如何?如果當時我再多說一句,暗示他許博淵與敖淵的關係,一切又會如何?


    他們的結局會有所改變嗎?應該會的。


    至少在許博淵死時,應周不會心如死灰,與天帝一戰,亦不會碎裂不周,最後沉入冰湖。


    但我不能說。


    一切都是註定好的,不周山的碎裂將為大地帶來新的生機,是三界繁衍數百萬年後的必經之路。人間的屏障早已風雨飄搖,維持不了多久,哪怕敖淵抽出龍骨塑之,也不過再殘喘數百年。更何況,昆吾所希望的,本就不是人妖相隔的局麵。妖皆以為天命偏心於凡人,唯有我知道,天命是這世上再公正不過的存在,所有人,所有活著的,所有擁有未來的,他都予以著庇佑。


    有時候我也會想,沒有感情的我,與看不到未來的應周,是否就是這世上,唯二不受昆吾庇佑的存在。


    我並不介意這一點,我是昆吾意誌的化身,這世上沒有什麽傷的了我,隻是應周,我不知道他知道這些會怎麽想。


    會憤怒嗎?他這樣溫和的人,我無法想像,他生氣時會是什麽模樣。


    而當我真的告訴他時,他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對他說:“敖淵龍君分一魄下凡是天命,你與許博淵的相遇亦是天命,不周山裂,九重天塌,皆是。我不能與你說太多,但山君,你今日不會死,這也是天命。”


    如果是從前那個擁有感情的我,也許就能稍微體會一些他當時的心情,但我沒有,我看不出他目光中的情緒。


    他看起來很平靜,平靜接受了這一切。


    我鬆了一口氣。


    而一百三十年後我才得以明白,他那時的平靜究竟是因為什麽。


    他太聰慧,比我以為的通透太多,我隻說了一半,他便已經明白了一切,連我未曾說出口的那部分一起。


    他知道自己會死。


    我說不出自己是從何而來的直覺,但當我在昆吾書中看到敖淵在許博淵墓外哀慟絕望的龍吟時,我想,會變成這樣,應周是知道的。


    與昆吾相伴的數十萬年裏,我從不曾質疑過他,這世上任何人或事都可能犯錯,唯獨昆吾不可能。他是絕對的正義,絕對的真理,無可質疑的存在,如何會犯錯?


    可我在這一瞬間,無法控製地懷疑起了一切。


    我明明應該是沒有感情的,那此刻的胸口的沉悶又是什麽?是我引著應周走上了這條路,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去不周山,如果我早一點告訴他,如果我……


    太多如果,我有太多的機會可以製止這一切,但我沒有那樣做。


    我很後悔。


    數十萬年不曾有過的情緒使我翻開了昆吾書。


    我隻看他希望我看的,卻從來不曾主動翻開過他,因為我是見證之人,不是參與之人,我不當窺伺他人的事,可我卻強烈地想要知道結局。如果到此為止就是結局,那麽這一切的開始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一頁一頁翻找,終於在很久很久以後的未來中,找到了敖淵。


    我倉促離開九重天。


    這是我第一次去往凡間,敖淵的龍吟震耳欲聾,我看到他跪在許博淵的墓道前,斷去了一支角,身後巨大的金龍法相低著頭顱,金黃眼中落下鮮紅的血淚。他是還活著的,但他看起來,比一百三十年前上九重天時的應周,更加絕望。


    “……龍君。”


    我走過去,所有人都轉過視線看著我,我感到他們此刻的哀慟都加注在我的身上,使我胸口沉悶無比。


    我慶幸我帶來的是一個不算太壞的好消息,雖然也並沒有多好,但至少對於此刻的敖淵來說,是唯一的救贖。


    “不周山君,應劫而生,應劫而殞,”我想此時此刻我會出現在這裏,與敖淵說這些話,冥冥之中也是因為天命的指引,“不周山尚在,他便未滅……終能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把這幾章做了大的調整,為了後麵銜接更順暢,這一段是司命的獨白,比較短。


    回到這篇文最開始的三章,那時我把節奏寫得非常非常慢,是因為每一句話都是伏筆(我自認為是)。這篇文開始的時候,我抱著無數耐心,希望把每一個伏筆安排到位,但後來我發現,連載網文是不能這樣的,沒有足夠的節奏,讀者們都沒耐心看下去,所以我隻能捨去,變成了現在這樣不太完整的模樣,有點傷心。


    好了明天我要跟老師交流畢業論文進展,這就寫論文去了,後天見!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山中已經很多年沒有下過雪。


    大概是在應周走後,不周山上的積雪與冰川就開始融化,在山穀中匯聚成河流,蜿蜒而下,又在山腳下攏成一片片湖泊,漫長時光中,林長鳥飛,花開漫野,孕育了無數新的生命。


    一年,兩年。


    一百年,兩百年。


    不周山的石階上迎來送走,妖來妖往,已經二百三十年。


    西北攏著袖子站在最高的那一級台階上,伸長了脖子向遠方天空眺望著,表情焦慮而緊張。


    “別抖了,”樓何奈在一旁道,“該來時就會來的,你急也沒用。”


    西北道:“我這不是擔心……”


    樓何奈道:“有龍君陪著,有什麽可以擔心?”


    “說是這樣說,”西北嘆了口氣,“我就是忍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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