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響起時,許三兒反應有些遲緩,不習慣一天就這麽風平浪靜地過去了。走出校門,不出意外看到了等候的青年。自失業後,易世的僱主身份完全顛倒了。他會每天提前做好晚餐,接少年回公寓吃飯,飯後配合他進行社交訓練,晚上再送回許家,偶爾還會燉湯,中午送到學校去,儼然一個合格的保姆。許珊蓉對此哭笑不得,不止一次反對這種事無巨細的照顧,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兩人而言,並不合適。但架不住自家侄子的默許與縱容。


    回家途中,青年例行提問。


    “今天在新學校過得怎樣?”


    “還行”


    “老師和同學對你如何?”


    “不錯”


    “你喜歡他們麽?”


    重點問題來了,少年絞盡腦汁,才找到合適的詞彙:“有好感”。易世聽罷,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他很高興,因為我又進步了,許三兒凝視著青年含笑的側顏,默默想。


    少年回憶起初次進行這種訓練時,自己的回答結結巴巴,慘不忍聽。青年卻溫柔又認真說出那番話“沒關係,我們先從表達好惡開始吧,無論你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憤怒什麽,高興什麽。都試著告訴我。不管怎樣的情緒和情感,能不能準確描述,都不重要,隻要是你傾倒的,我都會全盤接受,用心去聽。”


    易世並未食言。無論他表達多麽混亂,多麽詞不達意,甚至沉默不語,青年總能準確理解他的意思,看穿他傳達不出的感受,耐心引導他釋放情感,教他用貼切的詞語去描繪自己的情緒。


    “小許,我要去外地幾天,辦點事兒。不要太想我”


    許三兒飄遠的思緒瞬間拉回,沒過腦子地回了一句“嗯,我會想你的”。看到青年訝異的表情,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熱度不受控製蔓延到耳根。強忍住奇怪的情緒,他第一次向對方提出了請求


    “你能叫我三兒麽?”


    聞言,青年破天荒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卻仍然滿足了他的期盼。


    “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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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市平樓走道裏,快遞員使勁敲著門,屋子主人遲遲不開門。好一會兒,門內傳出刻意壓低的聲音:“誰?”


    “送快遞的,麻煩你開門簽收一下”


    “放門口,單子幫我簽了吧”,快遞員暗罵一句有病,放下就走了。貓眼開了,門紋絲不動。過了一個小時,門才裂開一條縫,伸出一隻纖細的手火速取走包裹,啪的又關上了。


    小玉謹慎地用傳感器檢測了包裹,沒有異常,才小心拆開。裏麵赫然是她扣壓在賭場的身份證,戶口本,以及賣身契。霎時百感交集,回憶的潮水一波波襲來。


    她在一個普通單親家庭長大,跟大部分女生一樣,有著平凡的憧憬,上大學,找工作,嫁良人。然而16歲那年,母親染上了毒癮,平淡幸福的生活就此成了奢望。為攢毒資,母親把她送進了夜總會。她竭力反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前來消費的王宇買下自己。而後賣身賭場,接受嚴苛訓練。在學不好則退回淫窟的威脅下,不擅此道的小玉幾近崩潰。幸好熬下來了。再回首,天真無邪的少女消逝已久,唯留一個飽經風霜的老姑娘。


    包裹上寄件人的信息是空白,但小玉知曉對方的身份。那晚手伸進水中時,她明顯感到手機在震動,接著全場對講機癱瘓。斷電起火,一片混亂的黑暗中,青年對她耳語道:“玉姐,銀夢要完了。拿好這個手電筒,趁亂逃走吧。別往消防通道跑,人太多。走員工通道到酒店一樓的房間,翻窗戶出去。”懵怔的她下意識照辦了。欠下這麽大的人情,她這輩子怕是還不起了。


    東躲西藏的日子窘迫又辛苦,自由自在的感覺卻欲罷不能。前方之路,荊棘如故,她不再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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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草如茵,白雲似織,湖水澄淨,杳無人跡。許三兒明了,自己又入夢了。這是獨屬於他的一方天地,寧靜祥和,雜念全無,隻靜靜躺在草地上發呆。今天的夢境卻發生了變化,湖畔顯出一個身影,朦朦朧朧。許三兒看不真切,但對方言笑晏晏的模樣讓人熟悉又親切。少年怔怔地看著青年越靠越近,俯身在他額頭輕輕落下一吻。睜開眼,夢醒了,溫熱的觸感隱約殘留,亦真亦幻。


    許珊蓉烤好麵包,端上桌,卻見侄兒心神不屬,碗裏的牛奶喝了不到三分之一。他平常可不這樣。


    “怎麽了?三兒,昨晚沒睡好嗎?”


    “小姨,人為什麽會夢到別人親吻自己?”


    “三兒這是有喜歡的人啦?”許珊蓉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後感到十分歡喜。


    “所以夢到有人親吻我,是代表我喜歡他?”


    “這對你來說這可是件好事兒啊。快跟小姨講講,是誰家的姑娘?”如果侄子能戀愛,就有了最好的治療方案。可以藉此體驗各種情感,慢慢培養他的同理心。


    “不是姑娘,是易哥”。


    許珊蓉心咯噔一下,趕緊補救道:“那…那個,三兒,其實也可能不是喜歡,或者說不是戀愛那種喜歡,而是青春期的…”


    許三兒打斷她,“不用解釋了,小姨,我懂了。上學去了”


    許珊蓉如遭雷劈,恨不得把時間拉回幾分鍾前,一巴掌打醒亂說話的自己。她很想拉住少年問個明白。怕刺激到他,隻好作罷。


    第11章 第 11 章


    許珊蓉來電時,易世正用望遠鏡旁觀一出警察逮捕逃犯的戲碼。剛接通,對方打過來一發直球。


    “許三兒可能喜歡上你了,不對,是他可能誤以為自己喜歡上你了,也不對,不好意思,我現在腦子不太清楚”


    許珊蓉憋了半天,終是忍不住找青年商量。她想通了,解決此事隻能從易世身上下手。可臨到頭,她才驚覺自己的思緒混亂不堪,這事兒對她的衝擊巨大。


    “許姐,你別急,慢慢講”,易世出乎意料的冷靜。


    青年的淡定自若無形中安撫住許珊蓉,她順了順心氣,開始講述。聽完來龍去脈,易世沉默半響後,提出兩個關鍵性問題。


    “許姐是怎麽看待這件事的?還有你想讓我怎麽做?”


    “說實話,我很迷茫。我是心理學專業畢業的,當然知道同性戀不是精神疾病。但事情複雜在同性戀和同性依戀根本是兩回事兒。許三兒才15歲,剛好處在同性依戀高發的青春期。但他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人格障礙讓他缺乏情感和性/欲。所以你沒法弄清他到底是哪種情況。最棘手的一點是,在三兒以前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你這樣的存在,他一直孤身一人,對任何人都沒興趣。性取向也罷,依戀也罷,以你在他心中如此特殊的地位,倘若處理不好,會毀了他一生。我很害怕。”


    “你真覺得小許有青春期這種東西麽?青春期是因性成熟而帶來的特殊心理階段。可他高度理智,我不認為生理上的變化會給他的心理狀態造成影響,更何況他的性/欲感知力尤其低。比起同性依戀,我更傾向是‘吊橋效應’。我兩結識時,他正處在一個艱難又刺激的環境。將困境一時引發的情緒體驗,如緊張心悸,誤認為是心動的表現,產生喜歡我的錯覺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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