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耀爹年紀輕輕就名震北坪,成為獵戶中的行尊,自然有人看著眼睛紅。有次銅耀爹扛著隻麂子回村,有人就在背後嘀咕,講起有蠻狠,也沒看到打隻老虎回來。銅耀爹猛一回頭,那人卻早縮到一側的巷子中去了,生怕被他看見。話就那麽一句,卻像塊尖尖的小石頭一樣,鑲進銅耀爹的心裏,硌得他老不舒服。虎是獸中之尊,山林之王,按梅山的規矩,輕易不能去動。但銅耀爹年輕氣盛,被人一撩撥,那點好勝之心就騰地燃燒起來,燒得他夜裏都睡不著覺,遂披衣而起,爬到喜鵲嶺去,在劉小姐墳前坐了一夜——每當煩鬱難解時,他便來看劉小姐,對著她的墓碑喃喃自語,第二天心胸就變得豁然,仿佛是丈夫對妻子傾吐苦悶,得到了她的百般撫慰,心結頓解。但這夜他隻聽到遠山中傳來的陣陣虎吼。吼聲淹沒了墳內劉小姐的嚶嚀細語,仿佛在向他示威一樣,銅耀爹心潮湧動,實難平靜。當天空翻出一片魚肚白時,銅耀爹便走下坡來,回家蒙頭大睡。在夢中他看見了一隻大老虎從白茅坳中走出來,直往牛背嶺方向走去。醒來後已是午後,銅耀爹心中已有定數。抹了把冷水臉,從牆上取下塊熏幹的麂子肉,烤熟了伴著米酒吃了,他便帶著把短刀,拿了數條長繩索——除了一條外,其餘的繩索一端都繫著鐵鉗,繩身套著十數個六七寸長的竹筒——抖擻著精神上了山。在半路上他砍下一段鬆木,扛到白茅坳附近,選定路邊一棵碗口粗的大楠竹,遂在其前麵不遠處打下鬆木樁。然後念動咒語,運起梅山法力,一個人就扳下大楠竹,繃成一個半圓。先取出沒帶鐵鉗和竹筒的繩索,一頭緊係竹梢,另一頭拴牢在木樁上。再陸續把剩餘的繩索全係在竹梢上,帶鐵鉗的一端則分散隱藏在四周草叢中。最後將木樁上的繩索死結弄開,打了個活結。機關設好後,銅耀爹就在兩丈開外的另一棵楠竹身上砍出道口子,嵌了塊大鬆樹皮進去,又在口子上劃了個耀字,來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在前麵設了陷阱,得繞道而行。做完這一切,他就吹著口哨,施施然往山下走去。


    當天晚上,村裏所有的人都聽見從白茅坳方向傳來的虎吼。那老虎足足吼了一夜,起初是狂叫怒嚎,到後來就漸漸變成了悲鳴。等吼聲漸細漸小,湮沒於陣陣山風中時,窗外就開始發白。隻是幾裏內都聽不到雞叫——那些平常耀武揚威的紅冠公雞們都被虎吼震破了膽,駭得不敢出聲。銅耀爹卻不著急,又等了兩天,才把銅發爹和銅順爹喊上,一起到山裏去抬老虎。三人走到白茅坳口,就看見一隻毛色粲然的母老虎被吊在半空中,眼睛半開半閉,已經連晃動的力氣都沒有了。它是一隻前腳被鐵鉗卡住,幸虧有竹筒護住,不然繩索肯定會它被抓斷。讓他們大吃一驚的是,楠竹下還伏著隻半大不小的老虎崽崽。這小老虎大概也一夜沒睡,神情有點迷糊。見到有人來了,它就顛著屁股跑過來,伸出舌頭輪流舔三人的腳麵,又昂起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大家,眼睛裏居然閃著淚光。頓時愣住了,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做聲不得。他們都是梅山,懂得天地化育之理,無論打獵還是釣魚,都不欺幼小。現在這隻小老虎為它母親求情,銅耀爹雖然有炫世之心,卻實在下不了手。最後他長嘆一聲,猛地跳起,用刀尖挑起竹筒,現出一點繩身,順勢一抹,就把繩索割斷。那大虎在地上打了個滾,竟慢慢地爬了起來。銅發爹和銅順爹臉色都有點發白,銅耀爹卻若無其事,看都不看母老虎一眼,對著小老虎吹了聲口哨,就帶著兩人走開了。


    下山後,銅順爹把此事宣揚了出去,大家對銅耀爹更是敬佩。凡是碰到老虎的人,要麽就被老虎吃掉,要麽就是把老虎打死,銅耀爹卻能夠捉到老虎又把它放了,這非但要大本領,而且要大慈悲心腸。銅耀爹後來想想,也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既沒違反梅山的規矩,又顯示了自己的本領,狠狠地震了一下那個在背後紅眼睛的人。心裏一高興,他又拉著銅發爹和銅順爹連喝了幾晚的酒,把掛在牆上的燻肉都一掃而空。吃光喝光後,他便扛著銃上山找食去了。別人打獵是滿山亂轉,碰上什麽打什麽,銅耀爹卻是選定一個地方打埋伏,過不了一時半刻,就會有野獸從這裏經過,他隻管放銃就是。這次算定了,有隻野豬於申時三刻要從翠竹坡下過身的,銅耀爹便躲在一叢幼竹後,半閉著眼睛養神。到了時辰,他猛地睜開眼睛。山路拐彎處赫然轉出一隻野豬,威猛雄壯,像塊會走路的大岩石。銅耀爹不慌不忙,對準豬脖子就是一銃。他的銃是特製的,銃管粗如鴨蛋,火藥鐵砂也比別人的多裝了一倍。這一銃爆出去,野豬的脖子幾乎被打斷,往前沖了兩步,就橫著倒在地上。等它抽搐完了,銅耀爹吹了聲口哨,就扛著空銃從坡上走了下來。離野豬還有一丈遠的時候,他心裏突然一動,左手棄銃,右手拔刀。刀剛拔出來,對麵茅草叢中“嗖”的一聲急響,飆出隻金錢豹,直向他撲來。銅耀爹不敢跟豹子爭鋒,急閃在一邊,避過它的銳氣。豹子撲了個空,腳一搭地,馬上扭過腰,又向他衝來,像平地起了一道紅色霹靂。這道霹靂還沒完全展開,林間一聲怒吼,躥出隻老虎,騰地撲在豹子身上,一口咬住它的脖子。兩顆獸頭絞在一起,猛掙猛甩。折騰過一陣後,那豹子頭就耷拉下來,再也動彈不得。這時銅耀爹已裝好了銃,沒有舉起,手卻扣在扳機上。那大虎看了他一眼,就走到野豬身邊,撕下一塊肉,大嚼起來。認出就是上次放走的那隻虎,銅耀爹暗自鬆了口氣,坐在地上。這時那隻小老虎從林中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舔了舔銅耀爹的手後,才走到野豬邊用餐。母子倆胃口極好,很快就把頭大野豬啃得隻剩下半邊,然後拖著圓滾滾的肚子走了。剩下的半邊野豬銅耀爹也不要了,隻把豹子扛了回去。豹皮剝下後,被霍銅福花五十大洋買下,送給縣長做壽禮。自此全縣的人都知道北坪有個姓霍的獵人,乃是武鬆轉世,老虎豹子看到他就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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