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它來說是簡單、快速的。當然,除了這個星球還有宇宙,有其他群星。我知道它們都在那裏,也確實親眼見到了,因為托德像所有人一樣,會在夜晚抬頭仰望天空並指點低語。然而,我卻無法忍受凝望星空。北鬥星、天狼星、大犬座,這些星辰都讓我頭皮發麻,宛如夢魘的路線圖,所以千萬別把那些點連起來……


    星空浩瀚,但其中隻有一顆星我可以不帶痛苦地凝視。那是一顆行星,他們稱它為"晚星",也稱它為"晨星"。那就是最熱情的金星1。我知道,藏在托德那個黑盒子裏的信都是情書,但我告訴自己要耐心等待。這陣子,我有時會把一些不是我寫的信折起來,隨便加以封緘,然後再寄送出去。這些信件都是托德製造的,用的是壁爐的火焰。我們會走到屋外,到寫有"t.t.富蘭德裏"字樣的信箱那裏,把這些信件塞進去。這些信件全是寫給我,寫給我和托德的,不過目前和我們通信的人隻有一個,某位住在紐約的傢夥。信末的署名永遠一樣,而且內容也總是差不多。信是這麽寫的:"親愛的托德·富蘭德裏:願你身體康健。此地氣候依舊和煦宜人。祝福你。"這種信件每隔一年就會來一封,時間大約在過年前後。沒幾次我便發現它們既重複又無聊,但托德的感覺可不一樣。在信件出現之前的一連好幾個夜晚,他都明顯流露出恐懼,深陷在低落的情緒裏。我其實是喜歡觀賞月亮的。每到那個月的那個時刻,它的臉總是特別怯懦和優柔寡斷,宛如大地上被放逐或降格的靈魂。


    第8節:時間箭(8)


    事情的發展是一個接著一個來的。新的住所,開始上班,有了自己的汽車和愛情生活。我忙著從事這些活動和諸多瑣事,幾乎快沒有自己的時間了。這次搬家非常順利,過程既明快又流暢。幾個大漢過來,把我的全部家當都放上卡車,我便和他們一起坐進駕駛室,一路上輪流講著笑話直到抵達目的地。這地方位於市區。沿著河流南岸的第六街前行,越過鐵路,經過幾道生鏽圍籬和殘落破敗的建築,便來到我們的新居住地。這裏比我們以前住的地方還小,為連體式住宅建築,上下各有兩戶,共享一個不怎麽大的後院。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我想,這是因為我樂於見到人類多樣性的緣故。美國是個極具多元性的國家,而這裏甚至比多元還要多元。不過托德卻遲遲拿不定主意搬來這裏,我看得出來,他感到十分迷惑。例如說,我們搬家那天,當那些大漢抬著條板箱和大紙盒踉踉蹌蹌出入時,托德卻溜進了花園,溜進那個他花了許多年工作的地方。他跪下來,把頭貼至地麵,貪婪瘋狂地嗅聞著泥土的味道……


    花園是美麗的,有其獨特之美。濕氣在幹草葉上形成露珠般的水滴,水滴飛上空中,仿佛因我們胸口的劇烈起伏而有了能量。水氣浸濕了我們的臉頰,感覺宜人又美妙,直到我們發癢的眼睛將它吸進去為止。他為什麽如此悲傷?那時候,我猜他是捨不得離開這座花園,放不下他為花園所做的一切。在我們的旅程開始之初,這個花園還是一座天堂,但經過這些年……


    唉,我隻能說這完全不幹我的事。這麽做不是我的意思,我永遠做不了主。所以,托德的淚水是痛悔之淚,或贖罪之淚,為他過去的行為而流。你看看,現在這裏宛如一場夢魘,植物個個枯萎凋零,長滿真菌和黑斑。鬱金香和玫瑰曾在此處盛開,而他卻不厭其煩地抽水和破壞,又掘出它們的屍體,一把把裝進紙袋拿去商店換錢。他還把野草和蕁麻插進土壤-大地似也樂意接納這些醜陋的東西,以無形之手一攫便牢牢定在土裏。同樣,接下來慘遭托德一絲不苟的破壞毒手的是那些果實。綠蚜蟲、粉虱、葉蜂等害蟲都是他的知交。還有馬蠅,他似乎手腕輕輕一揮,就能把它們召喚至麵前。那些肥大的馬蠅去了又來,它們在此歇息,在不懷好意的期待中摩拳擦掌。關於破壞……


    破壞是困難的,極其緩慢。如我所言,創造是容易之至的事,我們的那輛汽車就是最好的例子。在新家喬遷一切安排妥當之後,我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往南走過幾個街區,現身在一家小汽車修理廠,或說汽車墳場的地方。這裏雖可用"四壁蕭然"形容,但事實上根本連一堵牆也沒有。就連附近的建築物也都相當低矮,而這顯然是目前時代城市很普遍的現象。你可以忍受在此地區工作,但絕不會考慮住在這種地方,因為一座都市的意義和內容全都貯存在上城,全都在摩天大樓的雕樑畫棟之間……


    第9節:時間箭(9)


    說也奇怪,這輛車看起來還馬馬虎虎,和其他車子幾乎沒啥兩樣,托德卻以充滿感情的眼神盯著它。我不知是否能這麽形容,托德隱約帶著……


    帶著一種失戀的感覺。車廠的老闆走過來,用手指頭擦掉抹布上的一塊油垢。接下來,托德掏出八百美金給他。老闆點過鈔票後,兩人開始討價還價。托德說九百,老闆說七百,然後老闆說六百,托德卻堅持一千,就這樣你來我往好一會兒。當隻剩托德自己與這輛車獨處時,他用手指頭輕輕撫摸車身。他想尋找什麽?找的是車子表麵的傷痕。關於傷痕……


    我記得那天早上托德十分憂鬱。當天下午他還參加過一場葬禮,或隻是巧合目擊了一場葬禮。在那滿是墳墓,卻沒幾位送葬者出席的教堂墓地,他有點畏縮不前,隻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便匆匆溜走了。那時我們搭上公交車離開,車上全是醉漢和高聲尖叫的小鬼,這趟路途仿佛無止無盡,足以證明轎車不可或缺。說回轎車。每天我們都走回車廠那裏,而我們這輛車子也一天天扭曲變形。八百?隻要八百美金,你就能親眼見到這些"油猢猻"1拿著鐵錘和螺絲扳手,忙著對付這輛轎車,將它慢慢破壞成一團失事的廢鐵。不消說,到了我們去取車的時候(取車地點不在這裏,而在上城某地),托德這輛車已十足變成了一個便盆,但我們的外表也好不到哪兒去。整個交易過程包括一個極討厭的開端-醫院。是的,我們先拜訪了急診室,到那兒走了一趟。感謝上帝,幸好我們沒在那裏待太久。不過既然到了那裏,該做的事就還得做:脫下衣服,接受戳刺拍打。不過,你可以自始至終都垂著頭,不必管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畢竟這裏還輪不到你說話,也完全沒有你插手的空間。折騰一陣後,醫護人員終於開車把我載去上城的事故現場。我那輛車就停在那兒,像一頭突發痙攣的老瘋豬,塌了鼻子,斷了獠牙,還一陣陣噴白煙。當警官扶著我,把我塞進駕駛座,並努力關上已變形的車門時,我感覺並不太舒服。於是我暫退一旁,讓托德來處理接下來的事。車外有形形色色的人圍觀我們,一時間,托德隻呆呆地看著他們。旋即,他開始做動作,用腳猛踩煞車踏板讓車子發出尖銳的嘶鳴,引擎也同時隆隆運轉啟動。他極有技巧地把車尾一甩,響亮地給路邊那個彎曲變形的消防栓一記肩部正麵衝撞-然後,我們便上了路,迅速回到大街上。其他車輛則呼嘯而入,填滿我們離開後突然騰出來的空間。說來實在湊巧,幾分鍾後,便發生了我們情感生活上的第一次接觸事件。我們一返抵家門,托德便猛然把油門直踩到底,車子戛然而止。他並未稍作停留讚賞一下這輛轎車(了不起!現在它已煥然一新),隻匆匆進屋,憤怒地喘著氣把外套脫掉,徑直向電話狂奔。我集中注意力,把這段插曲大致記了下來。它是這樣進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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