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時天空烏雲密布,不多時便下起了大雨。待得葉篇遷回來之時,正是雨最密的時候。寧朝暮拉著嶽燼之從樓上下來,確是擔心葉篇遷的去向。方才兩人去了他房中,卻聽得姚不平說篇遷至現在都未曾回來。心中便不由得泛起了九分擔憂。


    如此風大雨急,他又會去了哪裏?


    兩人與他相遇於客棧正門,當時客棧大廳之中早已沒了酒客,本該早早地便打烊的,卻被嶽燼之囑咐了多開了這麽些時間。


    葉篇遷從漆黑的雨幕之中而來,渾身透濕,寒氣徹骨,從三丈之外仿佛都能覺到。


    “篇遷,你去了哪兒?怎得會淋成這幅樣子?”


    葉篇遷隱宗出身,一身毒功出神入化。這些內力高強的江湖人士往往都有雨不沾身的法子,如今他淋成這般落湯雞的德性,著實讓寧朝暮憂心忡忡。


    葉篇遷低頭一步一步往樓上而去,黑發濕透,低垂遮麵,不發一言,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寧朝暮見此心中愈發焦急,伸手便扯住了葉篇遷的袖子。


    這一拉之下,確是阻住了葉篇遷的腳步。他停下身來,轉頭看向寧朝暮。麵色煞白,唇色蒼白,若不是眸色黑漆如墨,便像極了沒有人氣一般。


    寧朝暮被葉篇遷這扭頭一眼駭住了,一時半刻愣在當下,扯著他的袖子不撒手。那一眼回眸,眸子之中是近乎瘋狂的傷痛、無奈和絕望。


    少頃,嶽燼之走到兩人身側,伸手將寧朝暮的手握住扯下,對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兩人便不再說話,看著葉篇遷緩慢上樓的身形,在木質地板之上留下了一步一處的水印,透著莫名的似是要將人湮沒的浮沉滄桑。


    待得葉篇遷的身形全然消失不見,嶽燼之這才拉著寧朝暮在大廳之中隨意尋得一桌坐下。


    “方才你為何不讓我問他?他那副樣子擺明了是受了心傷?”寧朝暮急的俏臉發白,當下便要拍了桌子再去尋葉篇遷問個清楚。


    “心傷還需心藥。你可是他的藥?”嶽燼之手執前日剛買的折扇,一下一下於掌中輕點,無心風雅。


    “可是……”


    “莫要再問了。相處這麽些時日,你還未看透他?就如同當日剛剛相識之時,他便可冒著天大的危險去為你置換名帖,雖內傷未愈氣息不穩,卻半分也不與你說。如今這心事,或是他心中最重的那篇。他若是不想開口言明,你便是逼死他,他也是不會說的。”


    有時候,女人對於男人,遠不如男人之間了解的那般透徹。


    寧朝暮最終隻得悠悠歎氣,起身便想回樓上去了。此時店小二見得少東家吩咐要等的人已經回來,便馬上馬的關了門,正在收拾大堂內的桌椅板凳。


    嶽燼之無奈搖頭,喚過店小二來吩咐了幾句,待得店小二點頭應下之後,這才隨著寧朝暮上了樓。


    回到房中不消多時,便聽到了店小二的敲門聲。寧朝暮頗為疑慮,開門之後卻見他手上端著一木質托盤,托盤之上是一碗將將熬好的熱氣騰騰的薑湯。


    寧朝暮伸手將薑湯接過,轉身回頭看向斜靠在床邊矮榻之上翻看醫書的嶽燼之。嶽燼之抬頭與她對視一眼,微微一笑說道:“知道你關心他。給他送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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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朝暮頗帶了幾分感激又看了他一眼,便端著薑湯帶上門出去,敲了敲隔壁的房門。


    開門之人是姚不平。話說姚不平方才見葉篇遷這副樣子回來,亦是氣得不輕,以為是葉篇遷在這豐邑城中受了副宗的算計,當下便愈問清楚,為他這小後生去討回個公道。


    葉篇遷依舊是句話未說,直直地走進內屋,關上了門。


    姚不平見此心急如焚,當下便開門去了隔壁想尋得寧朝暮問個清楚。可寧父卻說這兩人方才出門去了,人暫且不在。他這便又悶悶地回到自己房內,暗自推敲,生著悶氣。


    此時姚不平開門一看,竟是寧朝暮自己送上了門來。登時便如連珠炮一樣問了諸多問題,可這唾沫噴了寧朝暮一臉,卻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究竟葉篇遷到底遭遇了何種變故,卻是隻有他自己猜知道。


    姚不平無奈地歎了口氣,便不再難為朝暮,伸手指了指內屋緊閉的房門,之後出了屋,想是去隔壁找花小霞去了。


    寧朝暮走至內屋門前,伸手敲了約莫有盞茶的時間,屋內一片死寂。


    “篇遷開門,是我。”


    聽得這聲喊,屋內這才有了窸窸窣窣的活動的聲音。片刻之後門從裏麵打開,葉篇遷仍舊是方才濕淋淋的一身青衣,低著頭,將臉隱在暗色的光影裏。


    寧朝暮隨著他進了屋,將薑湯放在房中小桌上,轉身把門關了。張嘴便是一頓不饒人的埋怨:“你這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得還能把自己弄成這樣一幅狼狽樣子?這衣服濕了也不曉得換,還等著人來伺候你是嗎……”


    轉身卻恰巧看到葉篇遷麵上的紅腫,登時便愣在了當場。


    ”篇遷,你這傷是何人所留?”


    寧朝暮快步走到他身側,將他頭發撩起。葉篇遷似是不欲讓她看到的樣子,扭頭掙紮幾下,卻終沒掙紮的出。方才在大堂之中,葉篇遷始終低著頭,濕透的頭發黏在臉和脖頸之上,她並未發現此處異常。如今在這溫暖的室內,發絲半幹,這傷勢卻是無法那麽輕易便遮掩過去了。


    “我不想說。”


    “你!”


    眼見著寧朝暮要發作起來,卻終歸還是壓製住了心中的火氣。最終無奈說道:“你不說便不說吧,先把薑湯喝了,然後換身衣服。我現在下樓讓店家幫你備下熱水,你好好泡一泡,免得風寒嚴重。”


    說罷想了一想,又從懷中摸出一物,放在桌上:“這小瓶之中是一些祛傷的外用藥,你知道女孩子最怕受傷之後留下什麽疤痕,我便隨身帶了。平日裏被你們保護的好,沒怎麽受過傷,今日如此……剛好用上。雖然你是男子,但是這傷怕是也不想帶著吧。過會兒你自己敷上,明日起來大抵就沒事了。”


    此話說完,便轉身朝門外去了。


    葉篇遷坐在她身後的矮凳之上,神色複雜,眸子之中似是有掙紮,亦有忌諱。


    寧朝暮走了幾步到了門前,卻又是想起了些什麽,停下身子沒有回頭,隻淡淡地對葉篇遷說道:“篇遷,雖萍水相逢,卻患難之交。我與燼之始終拿你當朋友。”


    “你隻要時刻記得我還是你朋友,這就夠了。”


    這淺淺淡淡幾句話,在葉篇遷心中泛起了層層波瀾。


    在這寒意徹骨的境地之中,她告訴他,他還有她。


    這是何等的幸運?


    葉篇遷忽然勾起唇角笑了一笑,這一刹那仿若春風迎麵,那張臉美得不可方物。


    待得寧朝暮將事情一件一件地安排好,時辰已深。她回到房中,見得寧父裏屋的燈已熄,外間嶽燼之卻還在挑燈夜讀等她回來。


    心裏不由得一暖。


    嶽燼之抬頭一笑,在昏暗的光暈之下折射出讓人悸動的神采。


    此時他見得寧朝暮已經回來,便合上醫書起身,準備回屋去了。


    寧朝暮站在門邊思索片刻,似是極其困難地對他說道:“燼之,我方才想過了。今日我們兩人再加上我爹,將能想到的東西都想到了,卻還是沒辦法解決王家小姐的病症。如今篇遷又是這副樣子,怕是不能寄希望於他。如此……不如我們便不要做這些無用功了,明日便告訴王家家主,我們無計可施,可好?”


    這話說得無比艱難,畢竟這意味著,她放棄了五色斷腸花,無力於寧歆兒的生死。


    嶽燼之甫一聽這話,亦是震驚無比。在他認知之中,寧朝暮並不是輕言放棄之人。雖說此次的坎兒確是極高,可他不忍看著這唯一的機會就此消逝。


    或許突然有一瞬,這一切便會峰回路轉。


    “小暮,莫要多想,好好休息一晚。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


    說罷,輕輕地將她環在懷裏,出乎情止乎禮,就這麽安安然然地站在原地,給她安穩,讓她倚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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