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耳是玄都城市舶司的一名互郎。


    互郎就是做買賣中介收取傭金的人,插手的行當並不固定,車馬、瓷器、絲綢皮毛、房屋租售裏頭都能撈到油水,前提是消息足夠靈通。


    聶耳就是西市附近六坊範圍裏消息最靈通的人,以前玄都還是帝京時,他在清河王的進奏院裏做事,進奏院是各藩鎮駐京的辦事處,私下裏也擔負著打聽京中消息秘聞的職責,聶耳就是在那時積累了人脈,練出一身打探消息的手段。


    進奏院被撤了以後,聶耳躲了兩年,又去市舶司討了個互郎的差事,算是重操舊業。


    他看了一眼冶泉東渠的牌子,走進長樂坊,長樂坊的綠衣巷裏邊就是紅袖招,原先的宮廷教坊本司,如今也是達官貴人紓解性靈的銷金窟。


    聶耳沒有停留,穿過俳優和歌舞妓女住的清音巷,到了長樂坊的西側,一道聲音忽然從路邊傳來。


    “聶三郎,就知道你在這。”


    李蟬從長樂坊西入口的牌坊下走了過來,笑著對聶耳招招手。


    聶耳先是一愣,然後露出驚訝的神色,然後大喜道:“你怎麽來了?”


    他大步迎上,拍了拍李蟬的胳膊,上下打量李蟬,正要說什麽,卻咽進了嗓子裏,拉起李蟬的手就往甘棠巷裏走,“來來,兄弟,這邊說話。”走向甘棠巷中間的一座二層木樓。


    顧九娘半老徐娘,眉眼裏還存了些風韻,她在二樓的晾衣台上,見到聶耳走過來的身影,隻是瞄了一眼就繼續抻平風幹的衣裳,又驚訝地看見李蟬,便放下晾著的衣裳,微提起裙子下了樓。


    聶耳笑著喊道:“九娘,看誰來了?”


    顧九娘沒理會聶耳,隻說了句“李郎來了,我去備茶。”聲音沙啞,說完不再出聲,轉身進了裏屋。


    李蟬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顧九娘的喉間,低聲道:“九娘的嗓子還是這樣。”


    顧九娘年輕時曾是教坊裏聞名玄都的清倌,因病壞了嗓子,淪落到煙花柳巷裏,有嫖客嫌棄她死活不肯叫床,還傳出了一個“啞娘”的外號,後來是聶耳為她贖身。


    “好點了,但治不好。”


    聶耳搖搖頭,引李蟬進了裏屋。


    屋裏布置素雅,地上放了坐墊長條案牆上掛了琵琶,壁櫃裏擺著個素淨的白瓷花瓶,格子窗邊立著一架竹篾編的屏風,屋子上半部有極淡的輕煙繚繞。


    “好香啊。”一進門李蟬就走向屏風,“九娘點的什麽香?“


    屏風後的小桌上擺著紅漆神龕和瓜果,李蟬看到屏風後的景象時,顧九娘剛好把神龕的簾子放下,頓了頓,才說:“神都香。”


    李蟬笑了一下,點點頭,沒再問什麽,丹眼卻見到了神龕裏一道人首鳥身的斑斕影子。


    妙音鳥,倒不是害人的妖物。


    李蟬放了心,回到條案邊席地而坐。


    聶耳笑道:“兄弟在青雀宮求仙問道,怎麽舍得下凡來了?”


    “隻上去看了個門,門看完就被趕下來了,得找點事做。”


    李蟬的話讓聶耳一愣,正好顧九娘從屏風後拿了炭,他起身說了兩句我來,一邊在泥爐燒炭一邊笑道:“也好,也好,道門講一個斷情絕性,你要做了神仙,哪還記得我這凡夫。”


    “怎麽成斷情絕性了?”李蟬莞爾,“就算太上忘情,也不是青雀宮的道統。”


    “說你斷情絕性也差不多了,晴娘在晉義坊等了你兩年多,這半年你斷了聯係,要不是我不時送些糧食過去,她怎麽撐得下來?她雖然是你嫂子,可你敢說對她沒那個意思?”聶耳說著露出意味深長的笑,聽到木屐踩地板的聲音回頭一看,顧九娘拿著水瓢進來給了聶耳一個白眼,這漢子立刻收起笑容,但還是壓低聲音對李蟬說:“我看她對你有意思,不然,這般年紀的女人,怎麽不再嫁?”


    “不關你的事兒。”李蟬沒搭理聶耳的話,“我急用錢,給我找點事做。”


    “要錢?”聶耳沉吟了一下,“像以前那樣,賣畫,還是給人代寫疏文?”


    “都好。”


    “你等等。”聶耳解下腰囊遞給李蟬,“先拿去。”


    李蟬掂了一下,裏邊有些銅板和二兩左右散碎銀子,往腰帶上一掛,“謝了。”


    聶耳想了想,說道:“賣畫看緣分,求疏文的倒是不少,不過有些犯了大惡,我就算給你介紹你也不會幹。昨天倒是聽說真武門邊有個老鐵匠……”


    銅壺裏的水開始有燒滾的跡象,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少女的聲音沒進門就開始嚷嚷:“吳貴那隻老狗老烏龜,敢來占我便宜,被我扇了三個巴掌,阿娘,我是不是便宜他了?”


    話說到一半人就進來了,已經過了二八年華卻沒結發穿笄,頭發隻用根青絲帶綁著。一眼看到聶耳,正要問候,又見到李蟬,一下睜大眼睛,驚喜道:“阿叔?”


    李蟬笑著回了聲:“空空兒。”


    聶空空一下竄過來,上下看著李蟬,殷勤道:“阿叔怎麽來了,不是去青雀宮當神仙了嗎,可習得了飛劍之術?飛劍呢,飛劍何在,我聽說劍仙把飛劍藏在嘴裏,張口就殺百人,金氣入體,連血都是銀的,阿叔,你告訴我,這些是不是真的?”


    “去幫阿娘吧。”聶耳揮揮手,“我和你阿叔還有事要說。”


    “阿爹!”聶空空不情願道。


    “亂喊什麽?”顧九娘橫了聶空空一眼。


    “阿爹,阿爹,聶叔就是阿爹,阿爹,你說是不是?”聶空空毫不示弱地看著顧九娘。


    “也不知是誰的野種。”顧九娘淡淡說了一句,不再說話。


    聶空空臉色一落,嘀咕道:“江湖兒女,不可與婦人計較。”


    李蟬道:“空空兒,近兩年武藝可有精進?”


    “自然。”聶空空一下又呲牙笑起來,“尋常幾個壯漢都近不得身呢。”


    “改天再考校你。”李蟬笑了笑,轉頭對聶耳道:“三郎剛才說到真武門了。”


    “真武門邊那老鐵匠,叫做程煉。”聶耳答道,“聽說患了惡疾,不肯讓徒弟去求術治病,也不肯請醫官,也許有什麽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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