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藥默念咒文,在心中觀想出一個青色小人的模樣。


    小人頭戴偃月冠,一身青色天仙洞衣上繡著鬱羅簫台,蹬一雙雷紋雲履,手裏的青色寶傘上書有星辰聖諱。


    這是肝神開君童,法號道青,紅藥念咒觀想時,呼喚開君童的名字,青色小人逐漸浮現出眼耳口鼻來。


    紅藥沒接觸過道門真法,見一個小人在自己的觀想下成型,覺得奇妙又可愛,眼前卻驀地出現了丹青二色。


    她想起了自己被李蟬帶入畫境的那一刻,心中一驚,那青色小人就不見了。


    “開君童!”


    紅藥輕呼一聲,一睜眼,卻見到了李蟬的眼睛。


    青眼澄澈如琉璃,那隻赤極近黑的丹眼卻妖氣滔天,她甚至見到無數匍匐的凶影,不由失神了一下,卻聽到一聲溫和的:“多謝。”


    紅藥回過神來。


    李蟬坐在杉木坐床上撩起麻衣下擺看了一眼,他的右腹上方有一道青紋,乍看像是刺青,再看又像是符籙,再看卻讓紅藥十分眼熟——符頭很像一頂偃月冠,符膽隱約看得出鬱羅簫台、寶傘和星辰聖諱的影子,符腳又有雷紋。


    “這是開君童?”


    紅藥怔了一下,抬頭去看李蟬的眼睛,見到李蟬此時的眼神沒剛才那麽嚇人了。


    李蟬仔細端詳著身上的青紋,點了點頭。


    李蟬放下了衣擺,紅藥卻還想著那道青紋,青紋端莊神聖,卻不知怎麽有些妖異。


    她忽然又想到,剛才李蟬好像是用雙眼的神通把開君童收去的,這不就跟入畫一樣嗎?


    李蟬見紅藥發呆,解釋道:“身神不是生靈,隻是天地元氣的一種形式,你要是能觀想出生靈,離道境也就不遠了。”


    紅藥臉一紅,嘀咕道:“阿郎,這是道門的真傳法門,我用妖氣助你修行,真的沒問題嗎?”


    李蟬笑了笑,“大庸國無論魔道,妖道,隻要修行真傳法門,能夠種道的都是修行者。不管怎麽說,邁出一步,總比站著不動好。”


    ……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百姓吃五穀,咱們妖怪吃什麽?”徐達臥在紅藥膝上,老神在在道,“咱們妖怪食氣呀,紅藥姑娘這樣的草木之妖,可攝取地氣,掃晴娘娘這樣的大妖怪,可以吞吐太陽精華,咱也會日夜修行,自然,咱這般有肉身的妖怪,也能從糧食中得到精氣,可這些家夥。”


    他躍到牆邊旁邊拍了掃帚精一下。


    “這些家夥,連個妖身都沒有,隻能附身在這些器物上,吃喝拉撒都不行,更不用說修行了。本來這些妖怪,隻能附在人身上,靠吸人精氣生活,但阿郎手底下的妖怪,當然不能做這些壞事兒。”


    天井中央的鬆木方桌上擺著饅頭、胡餅、醋芹和辣蘿卜。紅藥掰了一小塊胡餅,好奇問道:“那弟兄們吃什麽?”


    徐達道:“還不是靠咱接濟。”


    掃帚精後跳了一下,尖聲叫道:“雪獅兒君說話恁難聽,什麽叫接濟,什麽叫接濟!弟兄們灑掃庭除,包下了家務活,雪獅兒君度些妖氣給弟兄們,是弟兄們該拿的工錢!”


    其他小妖也叫嚷起來。


    “也不單靠雪獅兒君,宋無忌和戴燭,青赤夜叉,還有掃晴娘娘都接濟咱們呢。”


    “日後還有神女娘娘,憑什麽就雪獅兒君一妖把功勞占去了。”


    “可不是!”


    “別吵了。”李蟬坐在門檻邊,端著一碗浮著豬油花的蔥花麵,用筷子敲了敲碗沿,“今後要謀生計,誰有好主意?”


    青夜叉頭飛到李蟬身邊殷勤道:“阿郎何必為錢憂心,隻要阿郎一聲令下,我去錢莊當鋪拿些值錢的東西來。”


    李蟬橫了青夜叉一眼,沒有理會,低頭吃麵。赤夜叉狠狠撞了青夜叉一下,瞪它一眼。


    掃晴娘道:“我還是做些女工,如今紅藥來了,也能多個幫手。紅藥妹妹,你會女工麽?”


    紅藥不好意思道:“會是會的,隻是本來手就不算巧,還生疏了二十來年。”


    徐達叫道:“大不了咱再去找那老員外一趟……”


    李蟬吃完最後一柱麵,端碗喝了一口滾湯,“行了,還是我想辦法吧。”把青瓷大碗往身邊一遞,赤夜叉連忙頂著碗飛向東廚。


    天井隻有兩丈見方,逼仄得很,李蟬從門檻上起身,幾步就走到大門邊,吩咐徐達把家看好,便離開了屋子。


    已經到了卯末,天完全亮了,隻是玄都的春天總是泛著陰潮的青色。


    這時街道上行人不少,巷陌間的店鋪行販都開始營業了,但坊道上還沒熱鬧起來,隻有一輛黑色的雙駕馬車從西向東穿過坊道,厚重貂絨車簾晃動著,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穿過梨溪巷口,駛向東城門的方向。


    李蟬從黎溪巷裏走出來的時候隻能音樂看見馬車的背影,但還是認出了車頂上神吒司的隨兕獸旗,遠遠眺去,東城外正是浮玉山的方向。


    李昭玄?


    李蟬想了想,神女橋邊那案子已經夠讓神吒司焦頭爛額了,現在還派出馬車去東郊,車中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這位小皇子去了青雀宮,應該是不會在卷入那件案子裏了。


    不過家還是得搬。


    李蟬目光在浮玉山上停了一下,縱使隔了二十餘裏,浮玉山頂的那座大青蓮台的輪廓還依稀可見。


    這青蓮有三十六瓣,上刻周天星相和世間文字,據說是當年人祖為開化民智,融天下金所建。


    山下的城隍廟外,有不少擺攤算命的,都靠著這座青蓮吃飯,給香客算黃曆,推斷吉凶。


    李蟬當年也是在城隍廟邊謀生計,他幹的事是給人代寫疏文。


    疏文是溝通神凡的文章,祈求靈應的必需品,隻是廟中庶務和靈祝收費太高,就給了其他識文斷字的人騰出了市場。


    隻不過,代寫疏文的活養活一家幾口可以,李蟬卻沒法靠這個養活一幫妖怪,也更不用想著餘出錢來,他需要一筆快錢。


    怎麽賺?


    從來是見不得光的錢最好賺,大庸所有供奉神靈的廟祠裏都有個規矩,不得為五惡十逆者上章,也不得為身有六疾者上章。


    私自為這些人撰寫疏文的,若是在城隍廟裏有職位便要撤除,若是廟外的人,也要受罰,嚴重的要身陷囹吾。


    但往往是五惡十逆、身有六疾者最需要靈應法禳災解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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