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04-19


    淅淅瀝瀝的聲響近在耳畔,清楚亦模糊,點入夢中,叫她不能分辨。[.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那究竟是冷雨墜地,還是他遠遠的呼喚?


    灌入口鼻雙耳的水,咽在喉間比冬雨更寒冷。蓮兮猛嗆了幾聲,嗓子火辣辣發疼。她微睜了眼,無力地撇過頭去,那直貫而下的水流卻緊追著不放,直逼得她幾近窒息,才肯罷休。


    蓮兮連咳帶喘,在水泊中虛弱地掙紮了幾下,卻連翻身的力氣也無。她抬手一看,隻見腕上的筋肉被一尺長釘穿透,久未愈合的傷口,還在徐徐淌血。


    這釘身雖隻半寸寬,卻恰好封住了左右手的仙穴。神元流轉全身時,每每途經此處便與鮮血一道外泄失散,使人手足無力,難以動彈。因此,這一雙長釘是天刑司專製仙族要犯的禁錮,有一正統叫法,名曰封神。


    “蓮妹妹,”舀水的銅瓢砸落在蓮兮眼前,身側站著的人拿腳尖挑了挑她的手腕,尖聲問道:“封神的滋味好受麽?”


    四壁無窗,叫人分辨不得白天黑夜。幽黃的燈火下,鋪了一地黑磚的閉室更顯逼仄。身側的人蹲下身,濃妝麵容倒映在水泊中,笑得陰惻。蓮兮冷眼看著她的倒影,也笑了。十二支金笄沉重如石,虧得她走到哪都不忘佩在發間,唯恐有人不識她的尊駕。


    封潞仔細挽好袖子,扳過蓮兮的臉,怨毒笑道:“蓮妹妹,你可真是福大命大。青丘的小狐狸沒要得你的性命,天刑司的家夥們抓不得你的把柄,便連你那小肚雞腸的哥哥也是外強中幹,一點不濟事。被囚在九重天半年,倒讓你過得愈發逍遙了!”


    穿透雙腕的封神長釘不知被下了什麽禁製,蓮兮使出渾身氣力,卻不能拔出分毫。(.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她本就手腳綿軟,稍一動彈又是氣喘連連。


    “何必浪費力氣呢?被封神釘打穿了仙穴,縱是大羅金仙也成了落水狗。”封潞輕拍了拍她的臉頰,揶揄道:“蓮妹妹若是不服氣,不如拿你那什麽夢龍鸞鳳出來比劃比劃,又或者縱地化龍,再嚇我一嚇……”


    她掂著蓮兮的下巴咯咯笑個不停,自鳴得意又說:“憑你過去怎麽神氣,如今還不是階下囚徒?”


    封潞自說自話,蓮兮卻隻抿嘴一笑,沉聲說:“笑話,任是天崩地裂黑白顛倒,你能奈我如何?改日潞姐姐見著我,還須得敬我一句東蓮尊君。”


    遍染血跡的緋衣濡著水,濕漉漉貼在蓮兮的胸前腿間,她蜷伏在地上狼狽不堪,唯獨這句話字字千金,像極了封鬱氣定神閑的模樣。


    “你!”封潞猛力一推,將她的臉扣向磚麵,齜牙說:“你身是魔物餘孽,東海上下包藏魔物,無一不罪。明日有我與執法尊君一同過審你這死丫頭,定要叫你臭名遠播永世不得翻身,死得比那蛇妖更淒慘千萬倍!我倒要看看,燒成灰的龍蓮兮還能怎麽耍狐媚子!”


    “潞姐姐當初若是惦記著把夭月燒成灰,又何須今日如此費心?”


    “夭月?”封潞玩味著這兩字,指尖玉甲猛地一摳,在蓮兮的眼角狠狠劃下三道血痕。她撮下指甲縫裏的血珠硬是擠入蓮兮的唇間,一麵猙獰笑說:“我就納悶了,鬱哥哥怎麽成日圍著你打轉。原來夭月也是個賊心不死的賤命,枉費我一番苦心,好不容易叫她墮入魔境,最後竟還是死得那樣不幹不淨,留下你這禍患來。”


    她賭咒似的說得飛快,蓮兮卻又是輕描淡寫一笑:“夭月之所以墮魔原是受人教唆,她固然有錯,可那教唆的人豈不是更惡毒些?難怪年年生辰,封鬱連見你一眼都懶得。”


    “龍蓮兮!”封潞額上青筋暴現,照著蓮兮淌血的臉頰,揚手一耳光,反手一耳光,接連狠抽了幾刮子。直扇得她自己都乏了,才恨恨怒斥:“本尊勸你說話放客氣些,你老家東海的安寧全看我明日的眼色,你不顧著自己,也該念著爹娘家臣。若是跪著哀求我兩句,或許叫我心情稍好,從寬放過他們。”


    “哦?”蓮兮好笑道:“我東海上至龍王龍後下至小蝦小仙,無一不盡忠職守。海內富饒安定,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羨。論罪?何罪之有?潞姐姐有那胡編亂造的功夫,倒不如擔心自己吧!昔日夭月之事,你不怕我在執法尊君跟前也告你一狀唆使之罪麽?對了……潞姐姐對我妄動私刑,這也是罪狀一條,不如一起上告?”


    封潞惻惻笑問:“私刑?你以為這樣便夠了?”


    她從發間抽下一枝金笄,輕巧地掂在手上。錐尖似的笄頭懸在蓮兮的眼前,直逼她的瞳孔。比起鮫人的尖甲長勾,眼前小小的金笄實同兒戲一般,蓮兮眼也不眨,仍是淺笑。


    她尚未定罪,封潞也不敢過份,金笄在眼前虛晃了一晃,最終卻緊靠著封神長釘刺入了蓮兮的右腕。封神穿穴,每時每刻皆是連心之痛,漫無邊際的痛楚早已讓她的雙腕麻木。縱是封潞鉚足了力氣狠狠一紮,於她也不過隻是一瞬鈍痛。


    看著封潞左擰右刺折騰得認真,她反倒覺著滑稽,躺在一泊冷水裏縱聲大笑。幽閉鬥室,一時回蕩著的全是她輕狂不羈的笑聲。封潞恨得牙癢,前後又抽下幾支金笄,陸續戳進她的手腕。金笄堅硬,來回蹭在腕骨上,發出鋸木一般毛骨悚然的聲響。碎骨渣滓順著汩汩的血流飛淌而出,蜿蜒過千瘡百孔的手腕,滴答濺落在黑磚地上。


    血肉模糊的右腕被封潞緊緊抓在手中,顫顫抽搐著。封潞尖銳一笑,哼哼道:“穿了封神釘,本就滿手是血,就算一會兒將你的手筋挑斷,想必也沒人瞧得出。”


    她話音未落,手下猝然一撬,蓮兮的右手霎時癱軟。


    “如何呀?你這野丫頭最好舞劍逞能,如今廢了右手,叫你還能耐……”封潞玩得興起,飛瞄了一眼蓮兮。


    不想蓮兮隻是睜著一雙眼,空洞地回望著,嘴邊笑得詭魅:“如何?如此罷了。我的右手早已不能舞劍。”


    任是她怎樣挑釁,蓮兮總是淡淡的,仿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再無喜怒哀樂。


    封潞一肚子的嫉恨打落在她身上,卻像是砸進棉花裏,每每默無聲息地被她咽下,叫人更是不爽。封潞撇開金笄,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怒問:“為何不哭?你不是最會抹眼淚、擺可憐相來討男人歡心麽?”


    蓮兮抿嘴一笑,幹脆道:“潞姐姐原非男子。”


    “你!”封潞指間一使勁,竟將蓮兮胸前的半幅衣襟都扯了下來,連著她懷裏的一片粉紅紙簽也抖落在半空。


    蓮兮慌忙伸手,封潞卻將她摔回地上,先一步搶過了簽紙。


    “給我!”蓮兮乍一抬高聲量,卻是沙啞泣血的嘶鳴。


    封潞見她著急,更是好奇,自然不會輕易還給她。


    沾了水的粉簽,紙背紙麵的字俱已模糊,封潞展開來看時,隻能依稀瞧出最後一行。


    “弱水三千,良人獨一……”她仔細分辨著墨字的輪廓,小聲念誦一句,隨即捏著紙片失笑道:“你連握劍的手都不要了,又為何著急一張破紙?莫非這情詩酸話是你寫給鬱哥哥的?”


    蓮兮強撐起身子,向封潞的腳邊緩緩挪了過去,伸手求道:“給我……”


    “原來你還惦記著鬱哥哥呢?”封潞緊握著濕透的簽紙,摁住蓮兮的後腦逼著她低頭,一麵嬌聲笑道:“你便以為自己還是從前的花容月貌,能討得天下男人的傾心麽?”


    平整漆黑的磚石上一泊清水,映出了咫尺間的一張麵容。


    水麵的倒影,雞皮鬆弛,眉眼低垂。滿臉溝壑縱橫,滄桑如枯木朽株,是她不曾見過的陌生麵孔,卻唯獨那清澈的眼色,還有些許熟稔。


    蓮兮緩緩探出左手來,水麵那人循著她的動作,也顫巍巍地摸了摸嘴角。撫著幹癟的雙唇,像是撚著風幹的梅子,堅硬又粗糙,卻是真實的觸感。


    她垂著頭望了許久,耳後的長發一絲絲滑落到眼前,紛紛揚揚垂進水裏。綿長的銀發,一縷又一縷,轉瞬便堆疊成了滿眼積雪。千丈雪白原該純真美好,卻在這一刻,令麻木無知的她,覺出摧心的痛。


    蓮兮掂起一撮銀發,這才發覺,便連手背上也爬滿了皺紋。


    四千歲的她,本該是青春年華,為何一夢之後卻已是滄海桑田?


    “眼看著你一夜衰老,當真是天下最快活的事了,”封潞饒有興致地蹲下身,對著蓮兮惋惜地搖搖頭,嘖聲道:“姐姐我要是知道那最後一片龍鱗對你這樣重要,又怎麽好意思讓漣丞去取呢?說來,還是蓮妹妹自個兒為人太老實了些……”


    水麵蒼老的人兒,慘然一笑,頹然坐倒。


    封潞掂起她的下巴尖兒,揚了揚手中粉紅的簽紙,笑問:“你這又醜又老的怪物,也配這樣的情詩辭藻?良人獨一?真真笑煞本尊了!”


    蓮兮劈手想要奪下情簽,封潞卻輕易將她綿軟無力的手揮去一邊。


    “良人?你盼著誰來?”


    蓮兮蜷縮在冰冷的石麵上瑟瑟發抖,白發掩麵,被腕間的鮮血漂成赤紅。


    鵲橋上迎麵而來的那人,已然是指間溜去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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