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玄上下打量那一株參天巨柳,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這一株柳樹不是真實的樹,而是一道虛影。


    這個虛,是煉虛境的虛。


    也就是說,柳憶萌如今雖然還沒有成為真正的煉虛境,但已經和那個境界沒有什麽實質上的距離了。


    隻是囿於下界的天地環境,或者說天地法則的限製,她不能在這裏直接晉入煉虛境。


    如果到了他飛升時所經曆過的下界與上界的過渡地帶,柳憶萌隨時就會成為真正的煉虛境。


    而她,也就五百來歲。


    這在重明界的曆史上,也是非常驚人的。


    看著眼前的巨樹,陳青玄突然回憶起過去的一些事。


    當年初見柳憶萌時,她瘦小的身軀蜷縮在一棵粗壯老樹的樹洞裏,因為沒有其它遮風避雨的居所,那個樹洞便是她的家。


    陳青玄帶著大弟子鍾綺月經過,在樹下避雨,偶然發現了那個怯生生藏在樹洞裏的小腦袋。


    鍾綺月見到同齡人很高興,就想跟柳憶萌說話,但後者閉口不言,反而拿一塊樹皮把自己完全擋住。


    陳青玄笑而不語,隻是默默地看著兩個孩子玩鬧般的追問與躲避。


    雨很快停下,鍾綺月有些不舍地跟著陳青玄離開,柳憶萌則繼續把自己藏在樹洞裏。


    但是一棵生命所剩無幾的大樹,如何能在弱肉強食的修仙世界庇護一個手無寸鐵的少女呢。


    當天晚上,幾個煉氣期的修士就包圍了那棵老樹。


    因為他們聽到樹洞裏傳來了悅耳的鳥叫聲。


    而在那附近,正好有一個精研丹藥的強大修士,高價收購這種鳥作為煉丹材料。


    當時方圓百裏的範圍,但凡是這種鳥,無論在樹梢還是在天上,或者在地上,都會被迅速用各種手段捕捉。


    有些時候一隻鳥同時被三張網捕獲,還要引起一場頭破血流的爭鬥。


    柳憶萌把幾隻幼鳥藏在樹洞裏,勉強保護了它們一段時間。


    這些幼鳥具有靈性,在柳憶萌的教導下,它們知道不應該隨便發出叫聲。


    但是當柳憶萌兩天沒有找來足夠的食物,在饑餓的迫使下,它們本能地發出了叫聲。


    其實這叫聲在白天就已經發出,隻是被雨聲掩蓋了。


    而當雨聲止息,在靜謐的夜裏,這些幼鳥的叫聲對那些修士來說無異於天籟之音。


    那位大人說過,越是幼鳥,就越珍貴,尤其是破殼不到三個月的幼鳥,直接搗碎在杵臼裏,血肉骨骼和新羽混合,是一味上佳的煉丹材料。


    甚至直接生食,也會對修行大有裨益。


    四個煉氣期修士一起發現了這鳥叫聲,湊起來商量了一下之後,便合夥走向了那棵樹。


    他們粗暴地撕開遮擋洞口的樹皮,卻發現裏麵隻有幾片稚嫩細小的鳥羽。


    而在大樹的另一邊,在他們沒有注意的角落,少女正懷抱六隻幼鳥,拚盡全力屏住呼吸。


    煉氣期修士沒有神識,鄉野散修更是隻能靠五感觀察周圍環境,因此他們一時竟沒有發現樹洞的另一個出口,和躲在那個出口旁邊的少女。


    感覺到四個修士正在繞著樹走,少女也緊張地繞著樹緩慢挪動。


    四個修士繞著樹找了一圈之後,罵罵咧咧地離開。


    而少女也終於敢呼出一口氣,隨著她的放鬆,懷裏的幼鳥也忍不住發出了叫聲。


    下一秒,少女就被四個虎視眈眈的修士包圍。


    他們兩眼放光,嘴角流涎,打算將少女和幼鳥一網打盡。


    在四人貪婪殘忍的大笑中,少女和幼鳥瑟瑟發抖。


    但這時有四片樹葉緩緩落下,落到他們的頭頂。


    他們本來沒有當一回事,但很快就發現,這樹葉竟然像是一座山那般重。


    在驚恐的神情和喊聲中,四個修士像是四枚釘子,被死死地釘進了地麵。


    陳青玄帶著鍾綺月從樹梢上躍下,後者向柳憶萌伸出了手。


    柳憶萌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抱著六隻幼鳥跟著陳青玄和鍾綺月離開。


    路上陳青玄問柳憶萌:“你想成為怎樣的人?”


    柳憶萌說:“想成為一棵庇護弱小的大樹。”


    他們相遇的故事並沒有什麽驚心動魄,而是很簡單很平淡。


    但幼小的柳憶萌說出的那句話,和她如今的成就一對比,就給人極其強烈的震撼感。


    當年那個瘦瘦小小的二丫,現在已經是重明界的一根擎天白玉柱了。


    一股突然的寒意將陳青玄的思緒從回憶拉回現實,他抬頭一看,卻發現從天空中垂下的柳枝上,竟然開出了一些白色的冰花。


    顯然,獲得新領悟的木雪楊,對於《柳生訣》有了深刻的見解,於是可以與自己的師父柳憶萌合力對敵。


    陳青玄這個畫麵太奇妙了,自己徒弟和徒孫,竟然要聯手對付他。


    以他現在的實力,一百個綁在一起也扛不住那柳樹上落下的一片柳葉或一朵冰花。


    陳青玄並不了解現在魔族的魔帥和魔師,所以並不能完全理解她們對自己身份的懷疑。


    即便不相信他和傳說中的“陳青玄”有著深厚的淵源,也不該把自己往魔族強者的方向來想吧。


    真有魔族強者敢在她們麵前招搖過市?


    陳青玄不是很懂。


    但他並不慌張,因為事實可以被改變,而虛假可以被澄清。


    不過眼下,他有一件最著急的事情。


    “這裏有一封信,是送給柳……柳仙尊的。”


    陳青玄準備了一會兒,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說話間,一個綠色的信封出現在他手中,信封表麵一麵寫著一個“青”字,另一麵寫著一個“柳”字。


    這是他閉門不出的這幾天,精心準備的。


    想得起來的弟子,每個人一封。


    第一句話都是:“不要飛升!不要飛升!不要飛升!”


    而後麵,則是他想要說的一些心裏話。


    雖然五百年沒見,但陳青玄在回憶與徒弟們的點點滴滴時,卻還是曆曆在目。


    所以每一封信,話都還挺多的。


    隻是美中不足的是,他如今境界低微,當年那些鮮明的身份標識,都用不出來了。


    隻希望徒弟們還能看出他的筆跡和口吻。


    陳青玄歎了口氣,舉著信等待著柳憶萌的回應。


    但是後者沒有任何反應。


    與此同時,在巨柳內部的某個位置,兩道身影並肩而立。


    木雪楊問道:“師父,那封信……”


    “一眼就能看出,是最近幾天剛剛偽造的。”


    柳憶萌的回答很果斷。


    末了,她補充道:“但這個陳凡,也不像是魔帥或者魔師……罷了,再等一個人。”


    而隨著柳憶萌的話音落下,一道來自某位少女的俏皮聲音,卻突兀地在陳青玄的腦海裏響起。


    “你很蠢呐,這封信一眼就能看出是最近幾天剛剛偽造出來的!”


    “額……”


    這是陳青玄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他記得自己做了舊的,但目前來看,他低估了徒弟們的眼力。


    難怪柳憶萌一點表示都沒有。


    這就有點尷尬了。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話,他想要把自己排除出被懷疑的行列,就更難了。


    就算不求讓徒弟們都認出自己,也不能成為她們的敵人啊。


    難道要直接大喊“我是你師父,我知道你小名叫二丫”?


    好像,不是很可行。


    等等,剛剛說話的是誰?


    便在這時,陳青玄腦海裏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現在被懷疑是魔族的魔帥或魔師,我可以幫你澄清,但作為回報,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陳青玄恍然大悟。


    他知道這個聲音是屬於誰的了。


    是小徒弟洛青荷。


    沒有想到,即便過了五百年,這丫頭的聲音和語氣竟然還是過去少女時的樣子。


    也難怪他第一時間不敢確定。


    “可以。”


    陳青玄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於是果斷答應:“什麽事?”


    “等會兒再說也不遲。”


    洛青荷的語氣裏帶著些許得意,說完這句話直接在陳青玄腦海裏沒了下文。


    但緊接著,陳青玄身邊的空間出現水紋一樣的波動,藍裙少女的身影從裏麵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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