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老校區的最後一次藝術節,雖然現在我們學校的藝術節還是比其他學校辦得要盛大許多,但與十年之前比較,還是要收斂了許多。當年南華的藝術節就像是大家生活裏最期待的事情一樣,所有平時無法鼓起勇氣去做的事,去說的話,都會在那三天努力去實現。”


    “不過和現在相比,其實我更喜歡今天的藝術節,那個時候大家都興奮過度,每一次都會惹出亂子來。每次有人想要在那兩天裏搞什麽盛大的活動時,其他人不管是願意參加還是不願意參加,都不得不在聯名申請書上簽字,如果不簽就會遭到其他同學的鄙視。渺小的個體無法違抗群體的意誌。現在想想,雖然說和後來人們所談論的校園暴力相差不少,不過在當時老師們的眼裏,想必也不容易忍受吧。”


    詩雨老師所緬懷的時光在顧淵聽起來就像是曆史書上的內容一樣遙不可及,想他和詩雨老師這樣不同時代出生的人們很難想象過去人的青春是什麽樣的。


    “校址搬遷的事大家其實早就知道了,但校長一直拖到那年藝術節的時候才宣布,他當時在早晨的升旗儀式上演講,講述了自己的辦學理念和未來目標雲雲,但實際上的核心內容就是精細化管理,增加學習時間,而其中一個重要部分就是活動的刪減。首當其中的就是時間最長,學生最為活躍的藝術節。時間從三天縮短為兩天,砍掉了一係列活動,同時,學生會作為原本的活動組織者降格為統計和協調的傀儡管理者。”


    “在校長的演講結束以後,馬上引發了學生們的騷動。”


    “他們衝擊了校長室?”


    “那倒是不可能,他們就算有那個膽子也沒那個能力。但是心懷不滿的學生們把矛頭指向了他們的同齡人——校長的兒子,他是當時的學生會主席,從道理上講明明也是受害者的一方,但卻被當成了那些人的泄憤工具。”詩雨老師講到這裏的時候,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視線在牆上的校服上掠過,最後回到顧淵的身上,“當時我們幾個馬上決定,讓他先走,不然,就以當時那種群情激奮的態勢,被打一頓都算輕的。”


    “他?”顧淵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誰?”


    “司君墨啊。”詩雨老師對顧淵的疑惑感到奇怪。


    “他是校長的兒子??”


    “是啊,他沒告訴你嗎?不過他們兩個的關係一直都不好,具體是什麽樣的矛盾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他幾乎從來不在學校裏和校長主動說話。”詩雨老師接著說下去,“其實他們兩個是父子這件事在學校裏一直隻是傳言。”


    “傳言?”


    “嗯,畢竟他們兩個除了工作上的事以外根本就不說話,所以大家一直也隻是猜測,隻有我和陳歌知道這是事實。”


    “但是那天以後,大家就都知道了吧。”


    “沒錯,為了安全起見我們讓他暫時離開了學校,但也相當於變相承認了傳言的真實性。”詩雨老師用手指尖輕輕地托著下巴,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裏溜進來一綹,剛剛好落在她的眉心上,把她精致的臉分割為明暗兩半,“找不到發泄口的人短暫地歸於了平靜,但從早上的演講結束後,所有人都感覺得出校內氣氛緊繃,明明是晴空萬裏,卻一股黑雲壓城的錯覺。”


    “可是這麽做不是會激發學生的反抗情緒嗎,反而容易發生意外吧?”顧淵有些不理解,“校長他們應該不希望在這樣的關鍵時間節點上發生意外吧?”


    “一切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詩雨老師的語氣平淡而不帶感情,但顧淵卻從她那一字一字的敘述中感覺到了憤怒的味道,“特意在藝術節開始這天宣布消息,於是學生們很自然地分裂成了兩派,一派希望借此機會讓校長他們吃點教訓,一派則希望安安穩穩地度過在老校區的最後一個藝術節。雙方爭論不休,而原本一直被當成議題的校址搬遷事宜則無人問津。”


    “轉移焦點和矛盾麽……”


    “沒錯,而且那幫家夥在找不到司君墨的情況下,竟然把無處發泄的怒火丟向了文學社。”說到這裏的時候,顧淵明顯察覺到詩雨老師的語氣有了波動,“我們也是受害者,被砍掉的活動裏明明就有文學社準備了很久的飛花聚會和曲水流觴,這幫無恥的家夥,卻被他們當做是校長的幫凶,被他們關在活動室裏關了整整一天。”


    “在那次藝術節之後,所有的人和我們文學社的成員之間都多了一層隔閡,更不用說原本就不怎麽合群的秋玲了,我知道的是,她從被關禁閉以後,一直到最後那天,都沒有怎麽和教室以外的人接觸過。”詩雨老師看著他,溫柔的目光仿佛能直接看透少年的內心,“也是被關禁閉之後,她忽然跟我說她要去做兼職,而且還是在酒吧。我問她是不是缺錢用,是的話我可以借給她,但她卻隻是搖搖頭。”


    “在我的反複追問之下,她才告訴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地下酒吧,叫做arashi,而且還是夜場的兼職,我覺得很不安全所以極力反對。她堅持說隻要做滿四天就可以。我拗不過她,也隻能隨她去。不過實際上她隻做了三天,最後一天加了班,再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她看到了陳琳的遺書,然後就……”


    漫長的一席話結束後,詩雨老師把杯中殘餘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放回桌上,擋住那個空空的相框。


    “好啦,故事說完了,有幫到你嗎?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她的語氣聽起來並不悲傷,是啊,都過去了這麽久了,對他們來說,這些事都過去了吧。


    顧淵咬了咬嘴唇。


    “詩雨老師,當年的事我大概已經知道了,但我還有一件事想問。”


    “嗯,你問吧。”


    “秋玲姐姐有寫日記的習慣嗎?”


    顧淵把手伸進包裏,摸著裏麵的那本日記,指尖感受著黑暗中日記本封麵上的紋路,一朵搖曳的白色玉蘭花。


    “有的,不隻是她,其實我們那一屆文學社的每個人都有寫日記的習慣。”


    “每個人?陳歌老師和君墨店長也有嗎?”


    “是的,我們都有寫。”詩雨老師說著彎下腰,打開了書桌下方的一個紙箱子,從裏麵拿出了一本日記本,和顧淵包裏的那本款式相同,隻不過封麵上的不是玉蘭花,而是百合花,“這本日記你在高二的時候見過吧,就是排練課本劇,你和齊羽來找我借音響那次。”


    “見過。”顧淵點了點頭,“當時就想說,保存得真好,過了這麽久,一點舊的痕跡都看不出來。”


    詩雨老師一如往常地麵帶笑容,但是那笑容裏看不出喜悅,倒是有點顯出悲傷。


    “所以,你問這個是想幹什麽呢?”


    “那你們有看過秋玲姐姐的日記嗎?在她做出那樣的選擇之後,不清楚原因的你們,作為她最好朋友的你們,想找出真相的話,應該會去看她的日記吧。”


    “嗯,你說得沒錯,我們的確應該這麽做。”


    “應該?”


    “但是我們沒能看到,因為秋玲的日記在那天之後就不見了。”


    “不見了?!”


    顧淵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他的右手放在挎包裏,緊緊地捏著那本日記。


    “是的,我們當時很仔細地找過,但是沒有找到。”詩雨老師搖了搖頭,“我們把收集到的所有有關秋玲的物品都放進了一個紙箱裏,收在新校區文學社活動室的儲藏櫃裏。”


    “活動室?”


    顧淵忍不住脫口而出,他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麽從來沒有見過那個紙箱。


    “現在還在那裏嗎?”


    “在啊,肯定在。”


    一定要去看看,顧淵在心裏定下目標。


    “詩雨老師,那你覺得,那本消失的日記可能會在哪裏呢?”


    “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我們就能夠找出來了。不過我記得那時候秋玲說她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也許在那個新朋友手裏?但是我們不知道那個新朋友是誰,所以也就根本沒法去找。”


    “新朋友?竟然有連你們都不認識的新朋友?”


    “是啊,我也覺得很意外,秋玲說過幾天再告訴我對方是誰,可是沒想到……”


    詩雨老師停了下來,看著他。


    “我知道就隻有這麽多了。”


    “嗯嗯,謝謝詩雨姐,那我就不打擾了。”


    兩人站在門口告別的時候,詩雨老師忽然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讓我也知道吧。”


    “什麽?”


    “等你找出真相的時候,讓我也知道一下吧。”


    顧淵望著她的眼睛,長久地望著她,想從那雙如同寶石一般的眸子裏看出點什麽來,他的確感受到了一種情緒,好像是悲傷,又好像不是。


    “好,我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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