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卿思就回學校了。


    她說昨天是家裏有急事所以不得不先回去了一趟,想著突然失約很抱歉所以一大早就又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看到幾個人送的生日禮物的時候呆住了一瞬間但馬上就笑出了聲來。那充滿陽光的笑容笑得每個人心裏都蓬鬆鬆的。


    顧淵不知道齊羽最後是怎麽跟卿思說的,隻知道她們兩個人那天在活動室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最後是手拉手笑著一起走上了林蔭大道。


    至少看起來比想象中的要和平快樂一些。


    下一次模擬考試定在十月二十二日。


    十月過半,已經能夠聽到“黑色高三”的步伐聲,天黑得越來越早,真令人心慌。


    按照往年的慣例,應該還是二市統考,考試方法和時間安排都與高考無異,根據成績學校可以掌握高考時的大概情形,幾乎每年都會是南華中學和東陽中學正式交鋒的開始。每個科目的老師都反複在提,課後的練習試卷也開始堆成小山。不過有兩件事一直像是烏雲一樣縈繞在顧淵心頭,讓他一直沒法定下心來。一件是耳邊不時能聽到但卻永遠找不到來源的歌聲,另一件就是葉秋玲事件的真相。


    午休,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始上課,睡不著的顧淵從課桌裏拿出一張數學試卷開始做,上午自習課的時候已經做得差不多了,隻剩下最後一道數列變換的大題。顧淵咬著水筆對那些一個個複雜的代數式糾結時,隱約察覺到周圍氣氛有變,視線移開,注意到出現在視野裏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在幾乎所有人都在休息的時候學習,的確有違和感,顧淵把卷子收起來。


    “怎麽了?”他問齊羽。


    “噓。”齊羽先是指了指四周,然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在這裏說話。


    “那去哪兒?”顧淵用口型問了句。


    “去天台吧。”


    於是兩個人來到了天台。


    “你也睡不著?”


    自從前天和卿思坦白要退社的事之後,齊羽的話就少了很多。站在空曠的天台上吹著冷冷的秋風,關門轉身的瞬間有視線相交的停頓,眼下這樣在天台上獨處,顧淵覺得應該率先開口說點什麽。


    “嗯。”


    齊羽的話還是很少,少到顧淵無法將對話繼續下去。


    還好,頓了頓,男生聽到了齊羽的聲音:


    “我感覺很內疚。”


    “為什麽?因為你和卿思說了要退社的事?”顧淵一邊走到長椅上坐下一邊問,“她不是沒有生你的氣嗎?好像還挺理解你的,也支持你的選擇。”


    “嗯……”


    “那還有什麽內疚的,本來社團活動到高三就幾乎不用我們操心了。”顧淵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麽,“難道她不同意嗎?”


    “沒有。”


    “誒?那為什麽……”


    “就是因為她完全沒有不同意,我才覺得很內疚。”


    同樣的話如果是卿思說出口,就會變得合情合理起來。但從齊羽的嘴裏說出來,加上那輕飄飄的語氣和目光,完全不像是大大咧咧的男人婆會說出來的話。所以很難說有同情或是別的什麽情緒,顧淵一時語塞,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一樣說著‘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好啦,我會永遠支持你的。’我之前還擔心得要死,生怕她做出什麽傻事,但現在她什麽傻事都沒做,我反而覺得離開是錯誤的了。”齊羽拖著下巴望著校外的青山,一隻野鴨嘎嘎地叫著在半空中掠過,“大度到讓人心疼,感覺就像是在傷害一個溫柔至極的人,即使你有一萬個理由,也很難說服自己一樣。”


    “不用想那麽多吧,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話是這麽說,但是……她難道不應該生氣嗎?”


    “嗯?我怎麽沒太聽明白,你到底是想她生氣還是不想她生氣啊?”


    “我當然不想她生氣啊,但是她一點都不生氣,就……就很奇怪啊!”


    齊羽的臉都有點紅了,看得出來情緒很激動,不過顧淵不明白她為什麽激動,在他看來這種可能引發衝突的事最後沒有引發衝突,難道不是皆大歡喜嗎?為什麽感覺齊羽反而有點不滿意呢?


    “奇怪?”


    “因為明明是最好的朋友,但卻表現得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樣……雖然我不想她生氣,但至少也得有點反應吧,挽留一下什麽的……”


    顧淵啞然,原來齊羽雖然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但在某些方麵還是挺斤斤計較的。


    “那天你們到底是怎麽說的?我看你們好像在活動室裏待了很久。”


    “其實也沒說什麽。”


    時間回到兩天前的傍晚,齊羽站在書架的陰影裏,小心翼翼地透過書本的縫隙偷看倚在窗台上仿佛睡著了的柳卿思,視線裏的女生和小貓joey保持著近乎相同的姿勢,雙手揣在一起墊在胸口下方,眼睛微微眯著望著不遠處的操場,任由涼颼颼的秋風輕輕地刷著她們的睫毛、頭發(胡須),沐浴在橘紅色的夕陽光輝裏。


    “思思……”


    “嗯?”


    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了,但當女生看過來,那絕美的臉上浮現出淺淺笑意的時候,齊羽就感覺自己的喉嚨口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空自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卿思倒是完全不顧人家才被嗆住的感覺,當然從她那個角度也根本看不見齊羽臉上的表情,便依舊是清澹的調子,靠在窗台上沐浴著陽光和微風,回頭看著齊羽所在的方向,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有淺淺的笑,迷離的目光在橘紅色的夕陽裏顯得有些曖昧,即使是麵對女生,她的容貌也有足夠的殺傷力。


    齊羽不是那種會被外表影響的人,而且就算是對卿思犯花癡也不會是現在。如果是別的人,憑著骨子裏的那股蠻勁兒齊羽也許會毒舌幾句直接就把氣氛化開了,可麵對柳卿思,她隻能老老實實地說實話,總覺得被她看著時不能耍小心機,不然就會被老天懲罰,天理難容那樣。


    外麵傳來動靜,好像是有人經過,也許今天不是什麽合適的時機,話題也差不多就到這裏以後再找機會說吧。卿思的目光慢悠悠地移開的時候,齊羽甚至抒了口氣,不過女生意外得又把視線落了回來:“小羽……你是不是,有事想要和我說?其實我已經知道了,陳歌老師給我看了……你寫的申請書。”


    “嗯……欸????”


    直到卿思的話音結束了差不多十秒,齊羽才堪堪反應過來。


    ——憋了半天也說不出口的話,竟然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從對方嘴裏說了出來。


    “其實他是不想給我看的,因為他說你還沒有想好,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但是我中午去語文辦公室拿資料的時候,他剛好被校長叫出去了,而他電腦上打開著正好是你的退社申請書,我就……”卿思低著頭輕聲說到,“其實你不用擔心我的,站在文學社社長的立場上,你、我、我們都已經高三了,本來就到了該慢慢澹去的時候了;而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我更希望你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追逐……更多的可能。”


    直到卿思把所有的話都一口氣說完,笑得兩眼彎彎溫柔如水地看著自己的時候,齊羽也沒反應過來。


    ——等等,她什麽意思?


    明明之前想得很清楚,包括自己“很堅決地”說出要離開之後該怎麽應對情緒激動甚至是崩潰的思思,亦或者是說些什麽軟話來道歉來安慰等等,但現在情勢卻完全反轉,提前準備好的措辭全都用不上了。齊羽的大腦還處在宕機狀態,視線在地板和柳卿思身上來回移動,看到小貓joey“喵嗚”一聲,從窗台跳上了桌趴下,於是徑直走了過去,一把摟住了貓咪。


    卿思也走了過來,從背後一把摟住了齊羽的肩。


    活動室裏隻有她們兩個人和一隻趴在桌上眨著烏溜溜的小眼睛一動不動的貓咪,很安靜,安靜到兩個人能夠清楚地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一個有力、快速,透露出些許緊張、驚訝,不安和不知所措。


    一個輕柔、均勻,透露出無限的包容、溫柔和溫暖。


    溫熱的氣息從頸後靠近,齊羽“呀”地輕吸了一口氣,回頭時看到一張特寫的臉。被橘紅色的陽光浸染得好像童話世界的文學社活動室,女生的聲音雖然低緩,卻清晰地傳進齊羽的耳朵裏。


    “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好啦~我會永遠支持你的。”配上一張隻應該出現在漫畫裏的好看溫柔到犯規的臉。


    如果可以時光倒流,齊羽想回到過去,把此前一直心跳不已惴惴不安的自己扇清醒一些。卿思是什麽樣的人,哪裏會撒潑打諢說什麽“你不可以走,你走了我就死給你看”之類的鬼話,擔心太多餘,完全就是杞人憂天。


    然後稀裏湖塗不容拒絕地被牽著手帶走,齊羽提著書包跌跌撞撞出去時,滿眼都是燦爛的夕陽餘暉。


    真美啊。


    這是那時候齊羽腦海裏唯一剩下的念頭了,其餘的情緒——不安、內疚、疑慮都被卿思溫暖的心流衝散、淹沒,被她拉著沿著林蔭大道一路向著夕陽奔跑的時候,齊羽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和眼前的太陽一樣明亮的人。


    絕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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