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是……”


    因為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張雲顯得有些驚異。


    一般來說,在大多數人眼裏,他的外貌看起來並不是容易搭話的類型,尤其是在頭發變得稀疏了之後。而十年之前的那件事這麽久以來更是甚少有人提及,像是眼前少年這樣連姓名和工作部門都能說出來的情況,因此他著實嚇了一大跳。


    他花費了數秒的時間用來好好審視眼前這個男生。


    他並不認識顧淵,但在這個男生的身上,他卻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令張雲十分感興趣的是,如果換作自己,對於不太熟悉的人,即便在大街上看見也不會特意跑來打招呼。因此,對這種能夠坦然向一個看起來並不友善的家夥搭話的人,他產生了些許興趣。


    “我是顧淵,這所學校的一個普通學生。”


    “學生麽……”張雲輕輕地感歎道,“那你現在是高一,還是高二?才十六七歲吧,校址搬遷都是十年之前了,從你入學以來應該一直都在這裏,為什麽對以前的事那麽感興趣呢?”


    “這個……”


    顧淵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張雲,說實在話,對於葉秋玲事件的調查並沒有一個容易總結的原因,隻是有太多太多的細節讓人不由地對這個文學社的前輩產生了興趣:藏在書架上的筆記本,封閉的儲藏室,畢業照上的缺失,以及陳歌和司君墨的語焉不詳……這些東西使得好奇心一點一點地積累起來,最終成為了社團內所有人共同想要探尋的問題。


    “其實也沒有什麽值得隱瞞的,作為一個記者,當時我有失職,我發布了未經核實的信息,所以我的報道被撤回了,也丟掉了工作。好在學生時代畫畫的水平還不錯,於是就轉去做了老本行。”張雲對眼前的少年說道。


    “未經核實的信息?”


    “新校區是按照老校區的樣式進行規劃,一比一複製建造的,而且老校區的占地麵積隻有新校區的五分之一,但仍然有一些東西既不好複製,又不好搬遷。比如那些埋在原址的石碑就很不好處理。但是由於意義重大、價值不好估量,最終還是決定遷移。工程隊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整條碑廊給搬到了這裏。但是那些在領導層看起來沒有那麽高價值的東西就沒有這麽好運了。”


    “誒?”


    “比如說,那棵在老校區池塘邊的榕樹,根須盤根錯節的,遷移起來費力又費時,雖然說在學生們眼中有著不小的意義,但對於校方來說就不是那樣了。我當時采訪了一位領導,他和我說那棵榕樹,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都不在搬遷計劃內,我就發文了。”


    “祈願樹?可是。”


    聽到出乎預料的話後,顧淵下意識地轉身向著鍾樓的方向眺望。


    “在原本的規劃當中,老校區是要被拆除的。而那些不在搬遷計劃內的東西,都將隨之地產開發公司的進駐而被直接清理掉。”


    “拆除?可是老校區直到今天都還在啊,而且不是變作初中部了嗎?”


    顧淵愕然地接道。


    “是啊,直到今天還有很多學生在那裏上學,但是我說的是當初的規劃。我當時確實是失職,直接報道了未經核實的信息,所以被處罰也是理所當然。在那之後我就丟掉了工作,接著就離開了這座城市,在外待了幾年才回來。至於你說的葉秋玲,我有印象,她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就和現在的你差不多大吧,當時的學生會搞了一次請願活動,希望校址搬遷的時候能夠把重要的東西都遷走,她就是組織者之一,還是我負責報道的。”


    “那……那她後來去哪裏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是個記者,在丟掉工作之後就不再關心這方麵的事了。”


    張雲笑著拍了拍顧淵的肩膀。


    “我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吧,我也該走了。”


    雖然張雲說的話不像是在作假,但卻完全沒有真實感。


    那個頭發稀疏的男人已經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一股莫名的情感慢慢地湧入顧淵心頭,深呼吸了一口氣後,他伸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眉心。


    因為不實報道被處罰很合理,丟掉工作之後不再關心社會事件也很合理。


    但是卻什麽疑惑都沒有解開。


    張雲表現得很坦誠,但是他的話卻巧妙地避開了所有顧淵最關心的問題。


    “這家夥,真是個老油條啊……”


    初次和張雲打交道並不順利,沒能夠從這位離職記者的嘴裏得到太多信息,甚至還帶出了新的疑問——顧淵輕聲呻吟喃喃道。


    “在原本的規劃裏,老校區是要被拆除的,而那些無法或是不值得被遷移的東西都將隨著地產開發公司的進駐而拆除清理……可是最終的結果是不僅位於市中心的老校區得以保留,而且祈願樹也順利地遷移到了新校址,是什麽改變了校方和市局的規劃呢……會和張雲提到的學生會請願活動有關嗎……”


    問題很多,顧淵不禁覺得有些頭疼,不過這些新的疑問也給出了新的調查方向,明天和卿思他們討論一下再說吧。


    晚風裏彌漫著蘭花的香味。


    深呼吸了一口氣,顧淵從路燈下走向旁邊的校史館。


    在這棟小樓內,保存著這所高中建立以來全部一百多年的資料,在看到管理室的房間亮著燈後,顧淵體內瞬間有股電流湧過。


    顧淵敲了敲門,但屋裏沒有回應,於是他推開了那扇小門,徑直走向了管理室。


    房門虛掩著,顧淵再次敲了敲門。


    “可以稍微打擾您一下嗎?”


    “不行。”


    屋裏麵傳來一個有些甕聲甕氣的嗓音,仿佛頭上挨了一記悶棍,顧淵原本要推門的手隻好停在了半空,他深吸了一口氣後,還是把門輕輕地推開了。


    視線盡頭有一個頭發斑白的老人正在收拾東西,或許說是中年人更為恰當,他背對著顧淵,但手中的動作並沒有停止。


    “請問是……”


    “我是校史館的管理老師,你可以叫我管老師。”


    他轉過身來,顧淵發現麵前的人身上有一股很儒雅的氣質,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很沉悶或者說有些哀傷的感覺。


    其實他年齡並不大,但是頭發白了不少,而且精神麵貌看起來也並不是很好的樣子。


    “你有什麽問題嗎?”


    盡管離開公文包拉鏈的手正在小幅度地揮動著,但那不是在跟顧淵打招呼,而是單純的肌肉放鬆。


    “這兩天是開放日吧,我記得公告說校史館也會開放,我想來閱覽一下。”


    “今天我已經下班了,有什麽事明天再來吧。”


    “我隻需要查看很少的一部分資料,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


    顧淵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著平穩溫和,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想要查看哪部分的資料。”


    男人抬起頭來看著顧淵,問道。


    “校址搬遷那個時間段的,也就是十年之前。”


    “文件資料找起來很麻煩的,有什麽事情明天再來吧。”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我可以自己找的。”


    “已經很晚了,你們明天不是還有比賽和活動嗎?早點回去休息吧。”


    “老師……”


    “不用再說了,十點鎖門是規定,這裏有工作記錄儀,我不能違背的。”


    他指了指屋外大廳天花板角落裏的紅外攝像頭。


    “明天再來吧。”


    他又重複了一遍。


    不知不覺中顧淵痛苦地歎了一口氣,那種感覺就像是肺部和大腦同時出現了無法抓撓的瘙癢一樣。


    “好吧,謝謝老師了。”


    “不用。不過明天上午校史館要接待外賓,你想來的話,就下午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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