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周日下午,儒山文學社的活動室裏,齊羽一臉震驚地看著麵前坐著的顧淵和馮子秋,兩隻白皙的手因為驚訝而顯得有些慌亂,無措地扯著自己寬鬆的純白t恤,看上去有點像是一隻不停亂動的白兔。


    “嗯,沒錯,就是車禍。”顧淵點了點頭,“我仔細對照過當時現場的照片,可以確定,當時蹲在救護車旁邊的這個男孩,就是李冉。”


    “另外,我找到了當時的報紙,新聞報道上雖然用的是化名,但是從記者的描述上可以看出,因為意外身故的應該就是李冉的父親。”馮子秋從包裏取出一份黑白報紙,城市新聞那一版上近乎一半的篇幅都在些這起車禍,“我們所在的這個城市不大,很少發生有人員死亡的車禍,所以,不會錯的。”


    “啊……也就是說,李冉在意外中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嗎……”齊羽的眼中立刻泛起了同情的淚花,雖然她超強的共情能力一直是顧淵吐槽的對象,但是現在顧淵卻是選擇了保持沉默。


    “所以他才會去化學實驗室偷材料製造氯氣?他是想要自殺嗎?”齊羽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接著問道,“是這樣嗎?”


    “那可不好說。”一個清雅的聲音從顧淵和馮子秋身後傳來,那個男人走了進來。


    “陳歌老師?”隻有齊羽發出了疑問的聲音,但顧淵和馮子秋臉上的表情也已經顯露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他怎麽會在這裏?


    “不要輕易地給他人的行為動機下定論,尤其是在一些性格獨特的人身上。”陳歌拉開靠門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他就像是風一樣無處不在,總是在恰好的時機出現,他將一份紅頭文件丟在了桌上,“就算遭遇了不幸的家庭變故,也不是把製造危險的行為合理化的理由,這是校長室開會之後,對李冉的最終處罰結果。”


    “記過處分?這麽嚴重?”馮子秋看到那份文件上的內容不禁一聲驚呼,“陳歌老師,一定要這麽做嗎?我覺得警告處分加通報批評已經足夠了吧,畢竟,也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後果啊。”


    “能否理解他是一回事,該怎麽處罰他是另一回事,希望你們不要將這兩者混為一談。”陳歌用右手食指輕輕地敲了敲桌子,“好了,我今天要說的主要內容不是這個。關於李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去做,但這件事我做不到,隻有和他同齡的你們能夠做得到。”


    “什麽事?”顧淵皺了皺眉,問道。


    “幫助他回到現實世界。”陳歌的雙眼像是古井一般深邃。


    “回到現實世界?這是什麽意思?”


    “現在的李冉,把自己困在了一方隻有自己和其幻想的小天地裏,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會和現實世界產生越來越深的隔閡,最終完完全全地脫離社會,出現更嚴重的心理問題。”陳歌雙手十指交叉,將上半身靠在了桌子上。


    “學校給出的方法是找心理醫生,但我不認為那會有用。合格的心理醫生需要同時具備打開和關上人心靈之門的能力,但大多數人拿著牌照的醫生隻能做到前麵一半。而這往往會使得問題變得更加嚴重。”


    陳歌似乎對這方麵十分了解,說起來如數家珍。


    “但是,我個人的意見並不足以服眾,更何況他的母親本人也讚同學校的方案,所以,你們的時間不多了。在明天下午心理醫生到來之前,你們還有差不多一天的時間。”


    “明天下午?這麽快?”齊羽吃了一驚。


    “嗯,時間緊迫,我會盡量給你們和李冉爭取時間,但並不能夠保證有效,祝你們好運。”陳歌說完便站起來走出了文學社的活動室,留下了三人互相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怎麽辦?”齊羽的目光在眼前的這兩個男孩身上來回掃視,“我先去找李冉聊聊?”


    “恐怕不行,昨天我和子秋已經試過了,那家夥似乎對和人交流這件事很是抗拒。”顧淵兩手交叉放在胸前,上身向後仰倒靠在了椅背上,“直接去找他估計沒用,他還是什麽都不會說的。”


    “在解開人心結這件事情上,子秋,你比較有經驗吧。”


    就在三人一籌莫展的時候,薑紫楓走了進來,今天她穿了一件花格子襯衫和一條深色的百褶裙,黃昏的陽光打在她的頭頂,如墨如瀑的長發懶懶地垂落在肩上,微微反光,濕漉漉的。


    她拿著一本綠色的《萌芽》雜誌,對著脖子輕輕地扇著,似乎是剛剛洗完澡。白皙的手在夕陽的映襯下就像是一隻優雅的白鴿的剪影,


    真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女生,從智慧到容貌,內在外在都無可挑剔的人。


    顧淵不禁在心中感歎。


    “我?”聽了薑紫楓的話,馮子秋微微一怔,右手的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困惑,“紫楓姐,我好像……不太擅長這個吧……”


    “哦?難道是我記錯了嗎?從前小羽的心結,難道不是你解開的?”薑紫楓斜斜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齊羽,“還是說,連你自己都已經忘了?”


    這個時候齊羽默默低下的頭恰巧迎上了沉落的夕陽,酒紅色的光灑滿了她的臉頰,以至於顧淵根本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啊!我想起來了。”馮子秋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就帶著他們倆照著那個時候的做法去做吧,我相信會起作用的。”薑紫楓輕輕一笑,伸手從桌上的麵巾紙盒子裏抽出了幾張,一下一下地擦起了濕漉漉的發梢,“你在這方麵其實很有天賦。”


    “好!我先去做準備。”說完,馮子秋立刻站了起來,走出了活動室的大門。


    “誒!等等我!我也去!”齊羽幾乎是在眨眼間就追了出去,這樣一來,活動室裏瞬間就隻剩下了顧淵和薑紫楓。


    尚未搞清楚狀況的顧淵有些發懵,兩隻手無措地僵在了身前,隻好帶著求助的目光看向微笑著的薑紫楓。


    “學姐……”


    “叫我紫楓就好。”薑紫楓甩了甩剛剛擦幹的長發,顧淵看到金紅色的陽光透過黑發的間隙灑在了白色的長桌上,就像是揉碎的金。


    “學……紫楓姐……我是不是該……”


    顧淵有點不太好意思,畢竟兩人真正意義上的見麵還不滿五次,還不太習慣叫得這麽親近,如今又是孤男寡女獨處一室。


    夕陽、操場、堆滿書的書架,還有穿著花格子襯衫百褶裙的學姐,這個並不那麽寬敞的活動室裏似乎彌漫起了一股獨特的味道。


    “不用,就交給他們兩個去做就好,其實,他們兩個也需要一些獨自相處的時間。”薑紫楓的目光望向半掩著隻剩下一條縫的活動室的大門,眼神裏充滿了溫柔,“其實,比起李冉,我更關心他們兩個之間的問題。”


    “他們兩個之間的問題?齊羽和子秋,他們怎麽了嗎?”顧淵略帶疑惑地看了一眼薑紫楓,她和齊羽、馮子秋,這三個人之間似乎有著什麽難以言說的糾葛。


    “啊,沒什麽,也許是我想多了吧。”薑紫楓輕輕搖了搖頭,視線落回到了顧淵的身上,“他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現在,我想和你聊聊,關於你自己的事。”


    “關於我的事?學……啊不,紫楓姐,我有什麽好聊的,一個生活那麽無趣的人。”顧淵摸著後腦勺憨憨地笑了笑,眼睛彎成了兩個月牙,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你們是因為尋找素材才發現李冉的吧。”薑紫楓的眼睛裏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輝,“但是現在,你們的目的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改變,我說的對嗎?”


    “啊……是這樣沒錯……”顧淵收起了笑容,的確,他們一開始的目的隻是想把李冉的故事記錄下來而已,但現在卻演變成了一場幫助同學走出心理陰影的大戲,雖然回想起來其中不乏那個男人的誘導,但這也確實是他們三人自己做出的選擇。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我是說……你為什麽要幫助李冉?他和你非親非故,隻有一層極度遙遠地同學關係,盡管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但至今為止加起來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不管李冉究竟會變成什麽樣,也都和你無關吧。”


    “啊這……幫助他,難道需要理由嗎?”顧淵有些不太理解薑紫楓的話,“畢竟是同班同學,幫助他也算理所應當吧。”


    “不,我不是在質疑你的做法。而是在問你,你的動機是什麽。”薑紫楓走到一旁的書架上,修長的玉指輕輕地拂過一本本顏色各異的書本,最終停留在了淺藍色的一本上。


    她將其抽了出來,擺在了顧淵麵前。


    “《古希臘哲學先引》?”顧淵看了一眼封麵上的那七個楷書字體的白色大字,一股頭疼的感覺瞬間在心中蕩漾開了。


    “在古希臘德爾菲神廟的阿波羅神殿上,鐫刻了一句被認為啟蒙了整個古希臘文明的名言。”薑紫楓的手指在那本書的封頁上畫了一個波浪,輕輕一跳,側著身子坐在了長桌上,“‘人啊,認識你自己。’你不是想要學小說嗎?這就是你首先要想清楚的問題。”


    “認識自我?”顧淵怔怔地抬起了頭,薑紫楓正遙望著窗外快要沉落到地平線上的太陽,那完美的側顏上的笑容就像是在蜜罐子裏泡了很久很久的糖一樣甜。


    “要想寫出一部優秀的小說,作者本人必須要對人性有著深刻的認知,而想要了解人性,就必須要從認識自己開始。”薑紫楓轉過身子低著頭看著他的眼睛,顧淵甚至能夠感受到她溫熱的鼻息吹在了自己的前額上,“你要明白自己到底要寫何物,又為何而寫,隻有找到了這兩個問題的答案,你的寫作之路,才算正是開始。”


    “我明白了。”


    顧淵雙手攬住了那本《古希臘哲學先引》的兩邊,上半身悄無聲息地向後一仰,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紫楓姐,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加油吧,希望你能夠盡快找到答案。”


    在少年離去前最後轉身回望的視野裏,穿著格子衫百褶裙的少女兩手撐在纖細的腰身後麵,黑色及膝襪下的帆布鞋晃動在夕陽最後的昏黃餘暉裏,漸漸淹沒了在金色的光的海洋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六月,是我們的離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妙筆大花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妙筆大花生並收藏六月,是我們的離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