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是晚自修的時間了,教室裏一片寂靜,不過講台上卻空無一人。


    今天是周日,班主任值班,所以高一一班的值班老師是陳歌。而那個男人現在可能在這個學校的任何的任何地方,但絕對不會待在教室裏。


    給天賦異稟的學生以符合學校規章製度的最大限度的自由,這是陳歌的三條班主任準則之一,不過顧淵覺得這應該是他為了不想坐班而找的一個,可以合理偷懶的借口罷了。


    畢竟沒有人會想在周日這種應該休息的日子裏工作,除了沒有選擇權力的高中生。


    顧淵從後門走進教室,踩著腳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瞥了一眼馮子秋和齊羽的座位,空空蕩蕩的,桌上也幹淨得很,兩個人都不在,不知道是跑到哪裏去了。


    “喂,你去哪了?”隨著一個刻意壓低到隻有氣聲的嗓音響起,一個黑乎乎的腦袋往他左肩和窗戶的縫隙裏湊了過來。


    “啊?剛剛文學社有事耽擱了,所以稍微晚了點。”顧淵一邊從桌肚裏取出今天要完成的作業一邊小聲回應道。


    說話的人是他後座的男生,這個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從頭到腳一身黑色,瘦瘦的,還留著寸頭的家夥名叫高練。雖然他衣品不怎麽樣,但底子其實還不錯。如果能夠好好地打扮一下至少也會是一個五官幹淨端正的男生。隻是很可惜的是,高練似乎並沒有這個打算。


    “你知道齊羽和馮子秋去哪了嗎?”顧淵問道。


    “不知道,他們兩個一直沒回來過。你沒和他們在一起嗎?你們不都是文學社的嗎?”


    “額……十幾分鍾之前我們是在一起沒錯,但後來他們去哪了我就不知道了。”顧淵聳了聳肩,“喂,今天李老師留的那三道物理競賽題,你解出來沒有?”


    “沒呢,我剛做完英語,接下來是數學,物理還沒開始看呢。”


    “好吧。”顧淵輕歎了一口氣,看來學習這種事還是得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別人都是靠不住的。


    “如圖所示,哈雷彗星繞太陽s沿橢圓軌道逆時針方向運動,其周期t為76.1年。1986年它過近日點p0時,與太陽s的距離r0=0.590au,au是天文單位,它等於地球與太陽的平均距離。經過一段時間,彗星到達軌道上的p點,sp與sp0的夾角θ=72.0°。”


    顧淵的目光落在了那張由李老師手抄複印下來的a4紙上,然而那蒼勁有力的筆跡讓他愈發地感到自己在物理上的無力。


    “太陽的質量,引力常數以及天文單位的數值見課本後的附錄1,試求點p到太陽s的距離rp以及彗星過p點時速度的大小及方向(用速度方向與sp0的夾角表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顧淵兩手痛苦地搔著自己的兩鬢,這種天體力學問題對剛上高中的學生來說未免也太過困難了一點,按照過去半個月的經驗,後麵還沒看的那兩道題的難度隻會階梯式遞進,以至於他每天花費在這上麵的時間甚至要超過兩個小時。


    在這種快要崩潰的時刻看到左手邊那一疊尚未開動的數學英語化學卷子,顧淵的心情就像是在喝下可樂之後才想起幾分鍾之前吃了曼妥思薄荷糖一樣難受。


    “算了……抱怨也沒有什麽意義。”


    不管在麵前堆著多少作業,也總歸要自己做完啊。


    直到三個小時之後晚自修結束的那一刻,齊羽和馮子秋都沒有回來。


    顧淵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作為堅定的“到點下班”的那一派的鐵杆支持者,他並不打算多在教室裏逗留。


    然而,就在他的右手已經搭上了高練的左肩,準備和他們一起踏上去往宿舍的歸途時,顧淵忽然發現,李冉的座位是空的。


    完全不像是剛剛離開的樣子,桌麵上什麽都沒有,而且就連桌肚和桌子下方的隔板櫃裏都空空蕩蕩的,加起來也不過隻有寥寥幾本書。


    “誒,尹天,李冉人呢?”


    顧淵拉住了正準備衝出教室向著夜宵食堂奔去的尹天,問道。


    “不知道啊,剛剛不還在呢嗎?估計是剛走吧。”


    “誒,走啦走啦。”高練從背後輕輕推著他的胳膊,“別堵在過道上啊。”


    “你們先走吧,我還有點事要做。”


    甩開高練和尹天,顧淵一個人沿著樓梯從穿過了連接藝術樓和教學樓的空中走廊,在踏入藝術樓的瞬間,他忽然聽到了一陣很輕很輕的吉他聲。


    吉他聲傳來的方向好像是三樓的角落,顧淵掃了一眼,亮著燈的果然是李詩雨和劉暢兩位老師的辦公室。


    “這麽晚了還在這裏練琴嗎……”


    顧淵看了一眼左手的腕表,九點三十七分,對不強製住校的老師來說,這個時間練琴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更何況,在四點的時候一天的正課就已經全部結束了,接下來的時間全是自由活動和學生自修的時間,除了要在晚自修值班的人以外,幾乎沒有老師會在這個依山傍水滿是蚊蟲的學校裏留下來。


    他側耳仔細聽了聽,風帶來的隻有電音吉他的聲音,而且擴音器開得很低,在這晚自修下課後的喧鬧校園裏,竟然驀地添了幾分蕭瑟孤寂的味道。


    但即使這樣,顧淵也能夠感受到旋律裏閃耀著的演奏者的倔強。


    不過,現在不是能夠放鬆聽音樂的時候,必須要盡快找到李冉。


    顧淵心裏隱隱約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父親意外去世,加上學校宣布的處分決定,這對一個十五歲的男孩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了,再沒有得到合理有效的心理疏導前,李冉不是沒有自尋短見的可能。


    上次的氯氣事件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第一次嚐試。


    “呼——”顧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很快向著記憶中的方向跑了過去。


    藝術樓一樓東南側的角落,新概念水彩畫體驗室的門仍舊輕輕地掩著,顧淵輕手輕腳地拉開了門,然而眼前的場景卻讓他不禁微微一愣。


    所有的電子屏幕都是滅著的,除了從米黃色窗簾後麵透過來的亮銀色的月光,教室裏漆黑一片,不管是講台上還是座位上都空無一人。


    李冉不在這裏。


    “可惡……他到底會去哪兒呢……”


    看了一眼腕表,九點四十,距離李冉消失已經快十分鍾了。


    顧淵心裏的不安愈來愈重,不能繼續拖下去了,如果李冉真的想要尋短見,再耽擱一會兒恐怕就要出事了,可現在這種情況又不能直接報警,畢竟在警察看來,李冉很有可能隻是在學校某個安靜的角落發呆,這種事常見的很,根本不足為奇。


    “嗯?顧淵?你怎麽在這裏?”


    就在這時,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了一個窈窕的身影,穿了一身青綠色的長裙,有著一頭像是洗發水廣告裏模特才有的烏黑亮麗的長發。


    “李詩雨老師?”


    在這裏遇見她,顧淵倒也沒有覺得多意外,尤其是想到上次在她和劉暢老師辦公室裏看到的那把桃花芯木的電音吉他,剛剛在五樓聽到的那陣旋律,不出意外的話就是出自李詩雨老師的手。


    “新概念水彩畫體驗室,哦——我知道了。”李詩雨的臉上露出了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你是想上網嗎?哈哈哈,這裏的網線從上周五開始就被校工處切斷了哦。”


    “不是,我是來找……等等,上網……”


    顧淵眼睛忽地一亮,上次他、馮子秋和陳歌老師三人發現,李冉每天都很晚回宿舍的原因就是為了來這個可以上網的教室玩網絡遊戲,而按照李詩雨老師所說,這裏的網絡從上周五開始就被校工處切斷了的話,他在來到這裏之後,發現不能上網,應該就會……


    “李老師,你知道學校裏晚上哪裏能上網嗎?”


    “有是有……”


    “在哪裏!”


    顧淵的語氣微微有些急切。


    “國際交流中心那裏,國際班住的宿舍裏會有二十四小時不斷網的電腦。”李詩雨老師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誒?這麽著急嗎?你要是有急事的話,可以去辦公室用我的電腦,鑰匙就在地毯下麵。”


    “不用了,謝謝老師!”


    “誒?!”


    時間緊迫,生命無價,顧淵連像樣的告別禮都沒有做,隻一邊向國際交流中心快跑一邊向身後的李詩雨老師揮了揮手。


    “真是的,現在的男孩子,怎麽這麽沒有禮貌,一點也不像我們當年那樣……”


    李詩雨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微微抬起頭,眼睛斜斜地看向三樓的辦公室,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粉牆,直接落在了那把安靜地躺在她座椅旁邊的桃花芯木電音吉他的身上。


    “最後隻有我一個人回到了這裏,也不知道,像那個時候許下的十年後四個人一起在大禮堂演出的約定,到底還有沒有實現的機會了。”


    拜托了,拜托了……


    顧淵一邊跑一邊在心裏默默地祈禱。


    李冉,千萬別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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