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婷!”沈美娟站在樓道口猶豫了一會兒,走出門口喊道。


    “啊?”顧曼婷循聲望去,看見那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後,她的身體輕顫了一下,嘴唇蠕動著,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自己這個前婆婆。


    “這麽冷的天站在外邊做什麽?跟我上樓去暖和暖和吧。”沈美娟把垃圾袋投進垃圾箱後,走到顧曼婷麵前說道。


    聽到老人如同往常那般嗔怪卻飽含關切的語氣,顧曼婷的眸光閃爍,有些恍惚。看著已經率先進了樓門的那道瘦弱身影,愣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這是我給您買的一些補品。”進門後,顧曼婷將手裏拎著的兩大包營養品遞了過去。


    “噢!”沈美娟答應一聲,伸手接過袋子,放在了門口的鞋櫃上。


    “杵在那裏幹嘛,換鞋去屋裏坐。”看到有些局促的站在門口沒有動的顧曼婷,沈美娟溫聲說道:“我去給你倒杯熱水,看你這手涼的跟冰塊似的。”


    “嗯!”顧曼婷這才有些慌亂的換上拖鞋,走進了客廳。


    屋子裏的裝飾還跟以前一樣,長沙發上罩著藍白條紋的沙發套。漆麵均有脫落的深褐色電視櫃和餐桌。液晶電視旁的背景牆上,貼著十幾張色彩斑斕的彩筆畫,從那稚嫩的構圖來看,應該是出自萱萱的手筆。


    顧曼婷走到近前,撫摸著牆上的一張張畫作,仿佛能感受到萱萱那雙圓潤潤的小手殘留的溫度。


    當看到最下麵那張日期寫著昨天的圖畫時,顧曼婷的眼睛濕潤了。


    這是一張人物眾多的圖畫,畫中的八個人圍在一張圓桌前,桌上擺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銅火鍋。火鍋周圍的盤子裏用各種顏色代表了不同的菜品。


    如果是陌生人看了這副畫,一定會覺得圖上的卡通人物看起來大同小異沒什麽區別,但顧曼婷卻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重點。眉毛濃黑的顧博淵,盤著發髻的陶紅英,打著耳釘的顧青山,短發瘦削的沈美娟,蓄著胡須的何成海,紮著羊角辮的小丫頭,三七分頭的何青鋒,還有棕色卷發的自己。


    這一瞬間,顧曼婷隻覺得胸口像堵了什麽東西,讓她喘不過氣,圖畫中團圓和睦的場景如同一把利劍狠狠地紮進了她的心窩,仿佛連呼吸都帶著疼。


    “過來坐吧!”沈美娟的聲音響起,將顧曼婷從悲戚的情緒中拉了出來。


    顧曼婷抹了抹眼淚,調整了一下狀態,這才轉身走到沈美娟的對麵坐下。


    “先喝點水暖暖身子吧!”沈美娟將茶幾上的水杯推到了顧曼婷麵前。


    “嗯!”顧曼婷聽話的捧起水杯,小口的喝著,先前在外麵凍到渾身發癢的身體瞬間舒服起來,一股暖意湧上心頭。


    等到顧曼婷將一杯熱水喝完,沈美娟從兜裏掏出了一把鑰匙,遞了過去:“這是勝利公園旁邊那套房子的鑰匙,你拿回去吧!”


    “媽……”見到老人的舉動,顧曼婷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不過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吞吞吐吐地說道:“您,您這是幹什麽呀?”


    聽到顧曼婷喊自己媽,沈美娟也是愣了一下,不過她隨即歎了口氣,說道:“還是叫我阿姨吧,畢竟……”


    沈美娟的話沒有說完,隻是臉上露出了一抹傷感,很顯然兩人離婚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很大。


    “阿,阿姨!”顧曼婷有些艱難的叫了一聲,剛剛因為喝完熱水而紅潤了一些的俏臉,再度變得蒼白。


    “鑰匙我不能要,您老還是收回去吧!”沉默了一會,顧曼婷將鑰匙推給了沈美娟。


    “聽話孩子,你趕緊收起來。”沈美娟起身走到顧曼婷麵前,將鑰匙塞進了她的兜裏。“這是你從娘家拿錢給我們老兩口買的房子,以前我們可以要,畢竟這是你的一份孝心,但現在不合適了。”


    “為什麽會這樣呀?一定要分的這麽清楚嗎?”顧曼婷眼中含淚,顫聲說道。


    看著情緒激動身體微微顫抖的顧曼婷,沈美娟伸出手輕撫著她的頭,就像平時安慰何青鋒那樣溫聲說道:“反正我們老兩口也不怎麽過去住,房子放在那裏也是空著,你拿回去我們也能安心了。”


    老人的這番話,像是將她跟這個家的最後一點牽絆也給斬斷了,顧曼婷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傷感,抱著沈美娟的腰,“嗚嗚”的哭了起來。


    聽著顧曼婷傷心欲絕的哭聲,沈美娟的鼻子一酸,眼圈也紅了起來。對於這個曾經的兒媳,沈美娟真的是挑不出一點毛病來,漂亮,溫柔,善良,孝順,幾乎所有女性的優點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說起兩人現在討論的這套房子,確實是顧曼婷的一片孝心。何青鋒跟顧曼婷結婚半年後,顧曼婷發現老兩口喜歡去離家兩公裏外的勝利公園遛彎。但是因為沈美娟有腿疼的毛病,有時候會犯病走不回來,於是顧曼婷便偷偷在緊挨著公園的一個小區買了一套小房子,讓老人累的時候可以過去休息。


    房子的麵積不大,隻有六十多平方,但房子的裝修,以及裏麵的各種生活用品和家用電器,都是顧曼婷親自設計和挑選的適合老年人的風格,足見她對兩位老人的用心。


    事實上在兩人離婚後,陶紅英給沈美娟打過一個電話,委婉的表達了歉意,在那時沈美娟就已經知道了兩人離婚的原因。


    但沈美娟還是很難對顧曼婷生出恨意,對於自己的兒子沈美娟是了解的,從兒子死活不肯說出是顧曼婷犯了錯這件事來看,沈美娟就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兒子還是不忍心傷害這個他曾經深愛過的女人。沈美娟尊重兒子的選擇,沒有再繼續過問這件事。


    現在她平心靜氣,沒有做出刁難顧曼婷的事情,也是在尊重兒子的意願。


    “好了!”沈美娟揉著顧曼婷的頭說道:“哭多了傷身體知道嗎!”


    “是我糊塗,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顧曼婷抬起頭,更咽著說道。


    “唉!”沈美娟將顧曼婷被淚水粘在臉上的頭發捋到耳後,歎了口氣:“可能你跟青鋒的緣分就隻到這裏,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誰對誰錯已經沒有意義了,你們都還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要學會向前看。我們做老人的隻是希望你們都能過得好。”


    聽了沈美娟的話,顧曼婷先是拚命的搖頭,接著又拚命的點頭,神情恍惚的模樣,看的人心酸,最終她嘴巴動了動想要說什麽,卻什麽也沒說出口,抱著沈美娟又哭了起來。


    “快別哭了!”沈美娟輕輕的拍著顧曼的後背柔聲說道:“剛才看你盯著萱萱的畫發呆,是不是想小丫頭了。要是想萱萱了,我打電話叫青鋒把孩子送過來。”


    “嗯!”顧曼婷飛快的點著頭,淚水隨著腦袋的晃動,灑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淒美的弧線。


    “那你可不能再哭了,不然讓萱萱看見會難過的。”沈美娟安慰道。


    “好,我,我不哭了!”顧曼婷抹了抹眼淚,止住了哭聲。


    “哎,這才對嘛!”沈美娟點點頭,“我進屋去拿手機。”


    就在沈美娟走進臥室取手機的時候,顧曼婷包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等到沈美娟走出來,拿著手機正準備撥號的時候,顧曼婷卻阻止了老人的舉動,她聲音嘶啞,帶著哭腔,斷斷續續的說道:“等改天……等改天我再來看萱萱吧。”


    “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沈美娟疑惑的問。


    “嗯。”顧曼婷點點頭,起身朝門口走去。一邊換鞋一邊說道:“餐飲公司那邊有點急事需要我回去處理一下。”


    “哦,那就改天吧!”聽說是工作上的事情,沈美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默不作聲的又返回了臥室,出來時手裏多了一條小方毯。在顧曼婷臨出門時,將毯子跟鞋櫃上的禮品一起遞給了過去:“東西你拿回去吧,以後過來可以,但千萬不能買這些東西了,否則我連門都不讓你進。”


    看著沈美娟堅定的態度,顧曼婷沒有再跟老人堅持,她清楚老人的執拗,老太太一旦認定的事情,是很難改變的。而且她現在心裏確實很急,也顧不上在這些事情上爭執下去。


    深深的看了一眼沈美娟那張刻滿了皺紋的臉,顧曼婷急匆匆的跑下了樓。


    頂著凜冽的寒風跑了好一會兒,顧曼婷才到了自己的車跟前,顧不上揉一揉凍的發麻的雙腿,匆匆啟動車子離開了小區。


    顧曼婷之所以這麽著急離開,是因為剛才她接到了陶紅英的電話,說是顧博淵的心跳突然停止了,正在進行搶救,情況非常危險。這件事她沒有跟沈美娟說,也是怕老人跟著擔心。


    由於臨近春節,大量的外鄉人已經離京返鄉了。所以最近幾天京都城內很難再看到車海如龍的畫麵了,顧曼婷的車暢通無阻的極速奔馳著,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趕到了市人民醫院。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搶救,顧博淵終於脫離了危險。不過醫生建議帶老人去趟瑞士,那裏有世界上最好的腦外科醫生和醫療設備,隻有徹底疏通了老人腦部的血栓,才能避免今天這樣的危險繼續發生。


    顧曼婷和母親商議之後,決定遵從醫生的意見,帶顧博淵去趟瑞士。在醫院守了一晚上後,第二天一早,顧曼婷開始準備出國的事宜。


    等紅燈的間隙,顧曼婷拿起壓在禮品袋子下的方毯蓋在了腿上。腦海中又浮現出了沈美娟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還有老人那雙總是閃爍著慈祥光芒的眼睛。


    顧曼婷愛美,冬天常常穿的很少。由於沈美娟老兩口住的是老小區,停車位有限,有時候顧曼婷過來看老人,要將車停在離他們這棟樓比較遠的地方。


    京都的三九天,冷的要命,這樣的天氣,顧曼婷隻披了一件毛呢大衣,腿上穿了一條加厚的保暖絲襪就跑過來看望老人。由於車子停得有點遠,一路走過去,把她凍的瑟瑟發抖。


    從那天開始,每次顧曼婷離開,手裏都會被沈美娟塞上一條保暖的毛毯子,嘴裏還會抱怨一般的念叨著同一句話:“怎麽說你都不聽,等老了跟媽一樣落下腿疼的毛病可咋辦?”


    此時綠燈亮起,後麵的車按著喇叭催促著前方那輛遲遲未動的白色凱迪拉克轎車。


    顧曼婷這才從回憶中清醒過來,趕忙鬆開刹車,駛離了路口。不過車裏的她眼淚又一次刷刷的落了下來,不知道是因為擔憂父親的病情,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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