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珩抵達柏家時,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細微小雨,他抖落身上的一層小雨珠,看起來就像晶瑩的碎鑽絮絮落地。


    天空烏漆漆地沒有一絲光亮,暴雨將臨。


    柏家別墅裏,柏虹和柏良似乎預料柏珩今夜會回家,皆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候。


    柏虹一見到柏珩,故作無事發生,笑吟吟地招手,“小珩,我讓阿姨蒸了奶糕,你來得正好,過來吃點墊墊肚子。”


    柏良日理萬機,即使在家也是公務纏身,正板著臉看筆記本裏的財務報表,聽見動靜,隻是抬了下眼睛。


    他二人一派尋常,隻有柏珩一臉冷霜。


    柏珩三兩步走上前,他在家人麵前從來都是溫順模樣,此時卻罕見地露出爪子,質問道,“哥,你為什麽還要插手我跟賀聆的事情,我明明已經讓你別動他。”


    柏良聞言麵不改色,隻是道,“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你不必為了他跟我大呼小叫。”


    柏珩被戳中痛處,眼睛刷的紅了,梗著脖子反駁,“如果不是你拿他的工作威脅他,我們兩個到現在還是好好的。“


    柏良眉頭一皺,隱隱有了怒意,柏虹一見兄弟二人有爭吵的苗條,連忙起身握住柏珩的手,柔聲道,“有什麽話好好說,你哥也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柏珩反問,“難道隻有接受你們的安排對我來說才是好嗎,可是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想要的是什麽?”


    柏良合上筆記本電腦,他雖坐著仰視柏珩,氣場卻仍強大。


    他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沉聲說,“所以你現在是來興師問罪,覺得我不該破壞你的偉大愛情,就該放任你跟一個沒那麽在乎你的男人在一起,該眼睜睜看著你被人耍得團團轉,你看過我給你的資料了吧,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需不需要我跟你複述一遍?”


    柏珩因柏良話裏對賀聆的輕視氣得雙目圓瞪,“你憑什麽詆毀賀聆,你又沒跟他相處過,他在我心裏最好不過,不用你來提醒我。”


    “最好不過就是我隨隨便便拋一點好處就跟你提分手嗎?”柏良找出手機,將導出的錄音播放給柏珩聽,冷道,“你自己聽聽他怎麽說的,也就你一個人在這裏自我感動,我都覺得你可憐。”


    客廳安靜下來,手機裏流淌出柏良和賀聆的對話。


    “......”


    “你不必急著給出選擇,我給你時間考慮。”


    柏珩聽到這裏,呼吸微窒。


    下一秒,賀聆並沒有猶豫,語氣堅定,“我選第二條路。”


    在柏良可憐可歎的眼神中,在賀聆給出的選擇裏,為自己的喜歡衝鋒陷陣的柏珩像是被甩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


    “小柏說你很喜歡他。”


    “我確實很喜歡他,但誠如柏總對我的誇獎,我更想做個聰明人。”


    “今晚我就會跟小柏把事情說清楚,還望柏總能實現自己的諾言。”


    柏珩垂在身側的十指緊緊攥住,像被定在了原地似的無法動彈。


    柏虹也知道讓他麵對現實很是殘忍,心疼得輕撫他的手臂,“小珩,你哥跟他打電話時我也在的,你哥沒有騙你,你聽話,別再跟哥哥動氣了,你還小,栽一次往後就不會犯傻了......”


    沉默良久的柏珩驀然打斷柏虹的話,“他說他喜歡我。”


    柏虹愣住,“什麽?”


    柏珩的表情太過複雜,介於聽見賀聆毫不猶豫選擇第二條路的難過以及賀聆親口承認很喜歡他的欣喜中,他執拗地重複了一遍,覆了水色的眼微微發亮,“他喜歡我。”


    柏良怎麽都沒想到柏珩抓住的重點是這個,怒而站起,重重地指了指他,“我真不明白,他到底是給你下了什麽迷魂藥,你從小到大都很聰明,怎麽偏偏在這件事上犯糊塗。”


    “因為我不像你,可以把感情當作家族利益的籌碼,”柏珩咬唇,定定道,“哥,如果你再妨礙我跟賀聆交往,我不會原諒你的。”


    柏良怒極反笑,忍不住笑了兩聲,又驟然沉下臉來,“好,我也把話放在這裏,你要是執意跟他在一起,我就當沒你這個弟弟。”


    柏珩臉色慘白,不敢置信地看著柏良,這是他長這麽大柏良對他說過最重的話。


    “你胡說什麽?”柏虹斥道,“小珩年紀還小,行差踏錯在所難免,你身為哥哥的有責任幫他,而不是說這些混賬話。”


    柏家最疼愛柏珩的非柏虹莫屬,她見兄弟二人吵得不可開交,不禁紅了眼睛。


    “那也得要他願意我幫他才行,他這麽執迷不悟,我自認無能為力。”從小寵愛的弟弟識人不清,甚至跟他爆發史無前例的爭吵,柏良對他失望至極,強硬道,“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還是覺得我在迫害你,那好,以後你們的事情我絕對不會過問,但你就別再喊我哥了。”


    柏珩咬著唇,雙瞳閃爍,他是最為執拗的人,認定一件事就算撞了南牆也不會死心,他已經答應了會證明給賀聆看,那就不會失信,何況,他親耳聽見錄音裏的賀聆說喜歡他,他曾承諾對賀聆負責,對賀聆好,怎麽能夠辜負賀聆呢?


    “哥,”柏珩顫聲,咬了咬牙,“我喜歡賀聆,你別管我了。”


    柏良似乎料到柏珩會做出這個決定,恨鐵不成鋼地閉了閉眼。


    柏珩輕輕拍了拍柏虹的手背,轉身想要往外走,屋外的小雨在短短時間內越下越大,有悶雷響過,柏良揚聲道,“你走出這個家門,就別再回來。”


    柏珩腳步微頓,繼續往前走。


    柏良又說,“我等你後悔的那天。”


    柏珩充耳不聞,小跑著出了屋外,跑進了大雨裏。


    末夏夜晚的雨珠冷得似冰渣子,一顆顆砸在他身上,他義無反顧地奔向他的愛情。


    ——


    窗外不知道打了多少雷,傾盆大雨衝刷世界,這也許是夏日的最後一場暴雨了。


    雨夜最適合深眠,可賀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沒有絲毫睡意。


    他談過這麽多場戀愛,卻沒有一次是因為外力的阻攔而分手,柏珩是個例外。


    從柏珩離開這間屋子後,賀聆便有些心不在焉的,腦袋裏盡是柏珩哭得眼睛通紅的臉,他見過不少人哭,唯有柏珩能哭到他心裏去,讓他像是陷入軟糕裏,連心髒都是綿軟的。


    跟他分手,柏珩一定很難過吧。


    也不知道柏珩回家後,柏良會怎麽跟他說呢?


    大抵會把他唯利是圖的真實麵目告訴柏珩,到時候柏珩就會知道他是利益至上主義者,可能巴不得跟他撇清關係吧。


    他絕不是貪心的人,也不可能後悔自己做出的任何決定,可是在這一刻,他確確實實有些思念起柏珩來。


    再也沒有人會用盛滿愛慕的純粹眼神注視著他,也沒有人會因為他一句玩笑話就為他學習做飯,更沒有人會無條件地相信他,哪怕那些是他胡謅的謊言。


    他承認自己是個壞人,殘忍地把滿心圍著他繞的黏糊糊大狗趕跑了。


    事已至此,賀聆不再往深了想,也不願在傷害了柏珩後還假惺惺地裝作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樣,他相信時間會撫平一切,不管是他對柏珩還沒有消退的喜歡,還是柏珩被分手的難過。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誰失去誰不能活。


    賀聆把自己埋入柔軟的被褥裏準備睡覺,臥室外卻有細微的聲響,他眉頭微皺,連忙坐了起來,順著聲音看向門口。


    房門被打開,賀聆不敢置信地看著出現在微弱燈光裏身影,心髒狠狠地抽搐了兩下,有點疼,有點麻,還有不可言說的驚喜。


    柏珩淋了雨,渾身濕漉漉,麵色蒼白如紙,連唇瓣都是淡色的,雨水從他的烏發滑過他的腮邊,墜落在地麵,堆積起一小灘水,他這樣狼狽,卻仍掩蓋不了他的絕世容顏。


    他隔著幾步的距離深深看著賀聆,在賀聆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猛然往上撲,將床上呆怔的人緊緊擁入懷裏。


    雨水的涼氣絲絲縷縷傳達到賀聆身上,賀聆被凍得一顫,感覺到把臉埋入他頸窩的柏珩在微微發著抖,柏珩像是迷路的孩子,語氣帶著濃濃的無助。


    他說,“賀聆,你別不要我。”


    我隻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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