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子也太破了。鄭解元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頭頂斑駁發黃的天花板和不知歲月的老式吸頂燈,腦海不禁閃過這句話。


    隨後他猛地一睜眼,從榻榻米上驚慌失措地起身。茫然了片刻,直到發現睡在邊上,眉頭皺得死緊的桑念,他才捂著疾跳的胸口,鬆懈下了身上緊繃的肌肉。


    嚇死他了,還以為又被施皓那個神經病綁到哪間鬼屋來了。


    鄭解元暗自慶幸著,一抬眼,與從衛生間剛剛洗漱完出來的紀晨風對視個正著。


    紀晨風看著他,沒動。他剛醒,有點宿醉,腦子運轉遲緩,一時也沒動。


    好在昨天他醉歸醉,與桑念的對話都還記得。


    他和桑念認識十幾年了,從未懷疑過對方的性向。從外表到性格,桑念都是那種直到不能再直的直男。他甚至聽他媽說過一則關於桑念的八卦,由於對方看起來太直了,許汐公司裏那些男模特哪怕對他再垂涎三尺也不敢隨意表現出來,就怕被他打。


    鄭解元聽到這則八卦後,並不覺得它有一丁點的誇張成分。他甚至都能想象當桑念發現有男人敢打他主意時,會用怎樣厭惡的表情將對方踩在腳底下羞辱。


    所以對於有人能成功掰彎桑念,還掰得這麽徹底,這麽不留餘地,鄭解元心裏老實說是好奇多於驚訝的。


    怪不得之前他在酒店撞見獸醫的時候感覺桑念表情怪怪的,還有那個在桑念嘴角留記號的醫生……怎麽想都隻能是眼前這個人吧。


    “你好你好你好……”鄭解元爬起來,熱情地握住了紀晨風的手,小聲做著自我介紹,“我是鄭解元,桑念的朋友,你叫我阿元就行。”


    紀晨風看一眼還在睡夢中的桑念,與鄭解元稍稍握了握手便鬆開了。


    “紀晨風,桑念的……”他停頓了下,似乎不知道該怎麽介紹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桑念都跟我說了。”鄭解元飛快接話,“你是他男朋友嘛,對吧?”


    此話一出,不知道是不是鄭解元錯覺,總覺得方才還對他頗為戒備的紀晨風一下子就軟和下來,收起了周身無形的冰刺。


    “先洗漱吧。衛生間裏有新的牙刷和毛巾,你可以放心用。”紀晨風衝他露出一抹淺笑。


    鄭解元這人,最是不喜歡把事情想太複雜太深入,對人也是如此,因此才會被他爸說不適合做生意。想刷他的好感,甚至不需要給他太多的物質上的好處,隻需一個笑容,一塊毛巾,一根牙刷,他就會對對方放下心防。


    刷完牙洗完臉,鄭解元從衛生間出來,就看到小矮桌上已經擺好了兩杯牛奶,正中間的盤子裏還整齊碼放著塗好果醬,切成三角形的吐司麵包。


    紀晨風盤腿坐在矮桌一頭,見他出來了,示意他坐下用餐。


    怪不得桑念會喜歡這個人。鄭解元握著手中溫溫的牛奶心想。他真會照顧人啊。


    如果說方才紀晨風對他的攻略進度還是40%,那現在進度條已經以火箭之資不斷上升,每一秒都要比上一秒漲得更多。


    鄭解元之前還有過一些“桑念是不是一時新奇想要換換口味,從大長腿的女人換成大長腿的男人”這種想法,與紀晨風短暫地接觸後,完全改觀了。


    對於從小獨自長大的桑念來說,沉迷在這樣體貼入微的溫暖下,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一件事。


    何況……


    鄭解元邊吃麵包邊打量對麵的紀晨風。


    他真的還挺帥的。


    “我就說他怎麽突然關心那隻王八,說要帶它去看病,之前明明天天盼著它早點翹辮子的。原來看病是順便,看你才是主要的。”鄭解元不客氣地拿起盤子裏的三明治填補空蕩蕩的腸胃。


    “為什麽之前天天盼著它早點死?”將盤子更推向他,紀晨風將聲音壓得很低,比鄭解元還要輕許多,像是怕吵醒了桑念。


    “因為那是他前女友送的,哇他前女友可凶了,罵人能不重樣地從中文罵到英文罵半個小時……”


    鄭解元就此打開了話匣子,可以說對紀晨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連當年桑念與施皓那狗東西的過節,也盡數吐露沒有半分保留。


    “他背上的疤是怎麽回事?”聽了鄭解元的陳述,紀晨風敏銳地抓住了當年那件事的另一個重點。


    為什麽桑念那麽在意自己身上的疤?那些疤是誰留下的?桑念又為什麽稱對方為“壞女人”?


    “背上的疤?”鄭解元遲疑片刻,朝前傾了傾身,將手攏在唇邊,神秘兮兮道,“我悄悄跟你說,他好在意那些疤的……”


    說了保姆虐待,就要說桑念為什麽給保姆帶,說了為什麽給保姆帶,就要說他媽媽難產去世的事。鄭解元把能說的都說了,盡己所能地將桑念渲染成一個爹不親娘不愛,從小沒得到過溫暖,連街邊的流浪狗都比他幸運幾分的小可憐。


    紀晨風聽完鄭解元的話,垂眼沉默了半晌,好半會兒才心不在焉地想起同他道謝。


    “不用謝,都是自己人。”鄭解元舉起牛奶杯衝對方煞有其事地敬了敬,道,“以後有問題盡管問我。”


    紀晨風笑了笑,同樣舉起了杯子。


    桑念便是在這時候醒的。


    他一動,紀晨風就發現了,停下了動作,鄭解元也很快看過去。


    “桑念,太陽都曬屁股了,快起來吃早飯了。”鄭解元道。


    受睡姿不良的鄭解元影響,桑念昨晚做了一整晚的噩夢,根本沒怎麽睡好,看起來簡直比鄭解元更像宿醉的那個。


    他扶著額坐起身,麵色陰沉沉的,滿臉寫著“起床氣”。


    紀晨風移開眼,喝了口杯子裏的牛奶,將桌子旁的袋裝吐司遞給鄭解元:“你還要嗎?”


    對於紀晨風是個可以深交的朋友這一點,不僅是出於鄭解元自己一個早晨的觀察得出的結果,也是出於對桑念眼光的信賴。


    他說紀晨風是“自己人”,就真的是把他當做跟桑念那樣的自己人對待的,因此挑選給施皓的生日禮物時,也是第一個想到對方。


    “什麽樣的狗?”紀晨風工作的寵物醫院平時也有售賣寵物用品,靠門的位置豎了一排貨架,上頭琳琅滿目,麵積不大,品類卻很豐富。


    “杜賓。”鄭解元比了個半人高的大小,“九十幾斤,三歲多了,特別帥。”


    紀晨風指給他看貨架上的幾個符合要求的項圈,道:“這些成年杜賓應該都可以戴。”


    鄭解元看了看,最後挑中了一款頗具朋克風的黑色鉚釘項圈。


    他們兩個,一個是心大不覺得有什麽,一個是沒有太多相關經驗不覺得有什麽,互相配合下,竟然就這麽選定了施皓的生日大禮——一根狗項圈。買單時,鄭解元還特地讓前台護士找了個漂亮點的盒子裝起來。


    “桑念今晚和你一起嗎?”紀晨風送鄭解元出門,狀似不經意地問起。


    “是啊,我們要去參加施皓的生日派對。”鄭解元沒有一點隱瞞,“你今晚有空嗎?要不然和我們一起去啊,就我們兩個我這心裏總是沒底。你不用進去,就在車裏等著,萬一我們被扣裏麵了,你也好搬救兵。”


    “救兵?”紀晨風聽他這樣說,還以為他留了萬全之法。


    “報警啊。”鄭解元道。


    紀晨風眉心一點點蹙起,本來放下的心再次懸起來。


    “我和你們一起去吧。”他表情嚴肅地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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