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這一晚,是許星二十多年來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個夜晚。


    無數個醫生在方慧的病房裏進進出出,她看見母親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冷冰冰的儀器和設備。


    許星不太理解,明明醫生不是說手術成功了嗎?怎麽會就引發了術後器官衰竭呢?


    家屬被請出病房外,許星隔著玻璃死死的盯著母親,一秒鍾也不敢移開視線,甚至連眨眨眼都不敢,就是害怕母親就這麽消失了。


    直到這一刻,許星才發現,母親是那個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人,每每當她在外邊受傷了回頭看的時候,母親總會是那個在後方溫柔注視她的人。


    可能因為彼此最親近,她竟然此刻才恍然發覺,她有多忽視母親,多忽視母親對她的愛。


    她一直以來都是仗著母親的偏愛一直揮霍著這份愛,因為習慣所以理所當然,因為理所當然所以不自覺,當這份愛有可能會消失的時候,她才猛然驚醒,母親對她有多重要。


    當天邊第一抹晨曦照進醫院的時候,醫生們從病房走了出來,許星踉蹌著跟在許寒和許辰身後。


    醫生對許寒搖搖頭,說:“你們進去陪陪許夫人吧。”


    醫生一臉惋惜,嗓音也帶著疲憊後的沙啞。


    許星覺得自己的認知和耳朵可能出現問題了,不然為什麽明明每個字她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卻一點也聽不懂他是什麽意思?


    許寒對醫生點了點頭,“麻煩你們了。”


    護士將方慧身上的儀器都拆掉了,隻留了一台呼吸機。


    許寒走近病房,對方慧笑了笑,伏下身子親了親她的額頭,“辛苦你了。”撐了這麽久,辛苦你了。


    方慧也對他笑了笑,兩人側臉相貼,溫柔呢喃。


    最後這一個小時裏,方慧很少開口,都是許寒在輕聲和方慧說著,說他們剛認識的時候,說他們戀愛的時候,說他們結婚的時候,說許辰和許星出生的時候。


    許星從來沒有聽過父親一次說過那麽多話,這一刻她才發覺,原來父親在母親麵前竟如此溫柔。


    方慧最後是含著笑意去世的,就像是睡熟了一般。


    許寒仔仔細細的替方慧換了身衣服,替她化好妝,到最後塗口紅的時候因為手抖好幾次都沒成功。


    許星上前接過父親手裏的口紅,她說:“爸,我來。”


    她跪在地板上,小心翼翼的將口紅均勻的塗抹在母親蒼白的嘴唇上。


    “媽,”許星說:“您說的我都記得,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爸爸和哥哥,也不會再讓自己受委屈。您安安心心的,您的話我都記在心裏。”


    *


    接下來的事情,許星安靜的出奇,沒有再留一滴眼淚,她跟在許寒和許辰身後,盡可能的幫他們處理母親的後事。


    方慧喜靜,許寒並沒有辦的很隆重,隻通知了一些親近的人來參加葬禮。


    這一天是個陰雨天,原葉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時候,許星剛從家裏準備出發。


    原葉喘著氣,看樣子是跑過來的,西裝上都是灰,許星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幅樣子。


    許星站在台階上,原葉仰起頭看她,“星星,我——”


    許星此刻的心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她說:“你回來了。”


    原葉嗓音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他嗓音沙啞,明明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卻隻能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許星移開視線,抬步下樓,“我現在不想說這些。”


    許寒和許辰已經在車上等著了,許寒往窗外看去,外麵飄著小雨,原葉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這個方向。


    許寒看了眼沉默不語的許星,“別遷怒原葉,不管怎麽說這麽多年他為你媽媽做了很多。”


    這麽多年,方慧每日吃的藥是原葉讓人提供的,連治療方慧的醫生也是他特意從國外重金聘來的。


    許星視線動也沒動,“走吧,不然媽媽該等著了。”


    許辰掀了掀眼皮,啟動車輛。


    湘水居外,葉蓁一巴掌拍在原葉的肩膀上,“你這幾天跑哪去了?許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你不在你自己說合適嗎?啊?”


    原葉眉頭緊緊蹙起,肩膀肌肉微不可見的顫抖了下。


    葉蓁一眼就瞧出來了,她皺眉,“怎麽了?我沒打很重啊。”


    原葉抿唇,“沒事。”


    葉蓁低頭看去,原葉肩膀上竟然滲出點點血跡。


    “你受傷了?”葉蓁驚呼,她伸手就要看原葉肩膀上的傷口,“快給媽媽看看,哪裏傷了?傷的重嗎?”


    原鴻卓從屋子裏出來,他沉聲說:“礦場出事了?”


    原葉點點頭,躲了躲,沒讓葉蓁碰到,“沒事,小傷。”


    原鴻卓掃了眼原葉的肩膀,歎了口氣,“不管怎麽說,確實是我們理虧,你好好和星星解釋解釋,星星一向懂事,會明白的。”


    原葉沒有說話,原鴻卓說:“罷了,你先去換身衣服,一起去參加星星媽媽的葬禮吧。”


    *


    雨越下越大,劈裏啪啦的砸在車窗上。


    墓園離市區很遠,到的時候許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更加蒼白。


    許寒打著傘走在前麵,許辰撐了把傘替許星擋掉風雨,他看著許星慘白的臉色,皺了皺眉。


    “你最近臉色很不好。”


    許星輕輕搖了搖頭,“我就是暈車。”


    有車聲從後麵傳來,許辰用餘光看去,是原家的車,他收回視線,淡聲說:“走吧。”


    葬禮流程很簡單,短短一個小時,好像就能緬懷掉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所有的痕跡。但許星明白,母親在她、在許辰、在許寒心裏的痕跡是永遠也不會抹去的。


    葬禮結束,許星和許辰將賓客一一送走,原葉始終跟在她身旁,無聲的替她安排。


    送走最後一個客人,許星轉頭看向原葉。


    “你們也先回去吧。”


    原葉抿唇沒有說話,許星平靜的說:“我們想和媽媽單獨呆會兒。”


    她說的“我們”並不包括他,這還是第一次他被她排除在外,不知為什麽,這一刻,原葉內心很慌。


    原葉垂眸,短短幾天,她竟然就瘦了一圈,側臉骨骼線凸出,眼下青黑,不知多久沒有休息過了。


    他心髒像是被針尖密密麻麻的刺著,他伸手,輕撫她的側臉,嗓音低沉輕柔。


    “星星,你別難過,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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