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留在京裏,現在興許已經升至掌管六十萬禁軍的督頭。”霍佑安將胳膊肘搭在衛瞻的肩膀,“可是我告了假,千裏迢迢來找你。夠意思吧?”


    “你也可以現在回去。”衛瞻道。


    霍佑安搖搖頭,沮喪地說:“讓之,你現在怎地變得如此無趣?要不是江太傅口口聲聲說你是被陰陽咒影響,性情大變。我當真要懷疑你被施了法術,被哪個魔頭借了身。”


    “回京去。”衛瞻停下腳步,難得正色了幾分,“你現在和我走得太近,將來會惹新帝懷疑。”


    霍佑安手撐著石台,坐在假山延伸下來的平台上,吊兒郎當地晃著大長腿腿,笑著說:“和你走得太近?我尋思著我和你走得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從七八歲起就和你走得近了吧?再說了,憑什麽你讓江太傅跟著你,我就不行?”


    他將一隻腳踩在平台上,手肘搭在膝蓋。


    “他是我老師。”


    “哎,老師怎麽了?老師有咱們關係近?我說,我好像還幫你換過尿布吧?行行行……別走啊,我不說了還不成嘛。”


    衛瞻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霍佑安趕緊從平台跳下來,追上衛瞻。


    衛瞻道:“你要為你父親多考慮。你父親一世英名,莫不可因為你的一時糊塗讓他老來狼狽。”


    “我問過我爹的啊。”


    衛瞻詫異地停下來,看向霍佑安。


    霍佑安聳聳肩:“老家夥不管我,他怎麽說的來著……哦,原話是‘你愛咋咋地’!”


    衛瞻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讓之,說到我父親,你可得求你幫個忙。你能不能勸勸長安郡主啊?她比我還小一歲,上趕子想給我當後娘。這像話嗎?你說說,她堂堂一個郡主,金枝玉葉,也算容貌出眾,什麽樣的如意夫君找不到,非要纏著我爹啊?”霍佑安嗤了一聲,“我瞧著她人前挺正常,怎麽腦子不好使?王爺不疼她,讓她缺父親的寵愛庇護了?”


    “霍將軍驍勇善戰,為國為民,北衍英雄。又品性高尚,挺拔器宇。”衛瞻瞥了霍佑安一眼,“比你是強上百倍。”


    霍佑安拍了拍自己的臉,不服氣:“可是我年輕啊!”


    衛瞻認真點頭,讚同道:“也就隻有這一個優點了。”


    “胡說!我儀表堂堂貌比潘安,文武全才有情有義……”


    衛瞻停下腳步,側首朝一側的操練場望去。霍佑安停了話,跟著看過去。


    孫小瑜使勁兒搖頭,重重歎了口氣:“我可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射箭的準頭像是練了十幾年。可是力氣小的還不如我八歲的阿弟!”


    她指了指蹲在她旁邊的孫小平。孫小平跟著點頭,一臉的驕傲。


    孫小瑜坐在長凳上,雙手托腮,好奇地問:“姐姐你是怎麽長大的,你的手是豆腐做的嗎?怎麽隻拉了兩次弓,手心就紅了破了呢?”


    霍瀾音揉著手心,有些不好意思。她剛想說話,看見不遠處甬路上的衛瞻,從長凳上起身,喊了聲:“殿下”。


    孫小瑜嚇了一跳,趕緊拉著弟弟行禮。


    衛瞻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遠處靶子上正中紅心的箭矢。又看了霍瀾音一眼,沒說話,轉身離開。


    霍佑安猶豫了一下,沒跟著衛瞻走。他好奇地走進操練場,走到霍瀾音麵前,打量著她。


    霍瀾音微微蹙眉,向後退了一步。


    “你就是那個……”霍佑安皺眉,忽然不知道怎麽稱呼。


    “是。”霍瀾音應下來,沒讓他為難。


    霍佑安摸了摸鼻子,忽然說:“挺好看的。”


    霍瀾音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頭。


    霍佑安輕咳了一聲,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卻又笨拙地接了一句:“也挺香的。”


    霍瀾音悄悄又向後退了一步。心裏對霍佑安的印象已有些差了。


    “你就是霍小將軍是不是?”孫小平仰著頭望著霍佑安,“我長大了要成為你父親那樣的大英雄,也要成為你那樣的神射手!”


    霍佑安蹲下來,收起幾分玩世不恭,揉了揉他的頭:“你祖父也是大英雄。任何一個疆場上的將士都是英雄。”


    孫小平懵懂地點頭。


    霍佑安又笑起來,問:“你在學射箭?”


    “嗯!阿姊教我,可小平笨。總是射不準。”


    “來,我教你。”霍佑安將孫小平拉到懷裏,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拿起孫小瑜給弟弟特別製作的小孩子弓箭塞進孫小平的手裏。


    孫小平有些緊張,一雙小手緊緊握著弓。


    霍佑安隨手在箭筒裏拿了三五支箭,搭在弓上。他笑嘻嘻地瞧著孫小平認真的樣子,說:“對,要全神貫注。”


    他一直看著孫小平胖乎乎的小臉,一眼都沒看靶子。然而箭脫弦,三五支箭無一例外全部在紅圈內。


    “哇!”孫小平眼睛亮晶晶的。


    孫小瑜站起來,張了張嘴,忽然覺得臉紅。


    霍瀾音看著靶上的紅圈,也是驚訝極了。她不懂,不懂霍佑安沒有瞄準怎麽就能射中紅心?


    不遠處響起馬蹄聲。衛瞻騎馬到來後院,他勒住馬韁,看向霍瀾音。


    “音音。”


    霍瀾音起身,將手中握著的弓箭放在一旁,朝衛瞻小跑過去。她將手遞給衛瞻,任由他將她拉上馬。


    霍佑安起身,笑:“有了女人出去玩都不帶著我,不夠意思。”


    孫小瑜鼓足了勇氣,走到霍佑安身邊,說:“霍將軍,我平時也極喜歡射箭……”


    “啊。射箭是挺有意思的。”霍佑安沒等孫小瑜說完,將孫小平的小木弓遞給孫小瑜,“那你繼續教他。”


    說完,他抱著胳膊慢悠悠地離開操練場。


    孫小瑜咬唇,低下頭。


    “阿姊,你熱嗎?怎麽臉紅了?”孫小平撓撓頭。


    孫小瑜飛快地看了一眼霍佑安的背影,瞪了弟弟一眼,小聲說:“閉嘴!”


    衛瞻帶著霍瀾音出了孫府,街市人多,馬速慢下來。霍瀾音問:“殿下,我們去哪兒呀?”


    “地方軍器監。”


    霍瀾音回頭去看衛瞻,掀開他帷帽的皂紗一角,問:“去那裏做什麽?”


    猛地對上霍瀾音那雙盈盈眉目,衛瞻愣了一下。他沉聲道:“進來。”


    霍瀾音依言放下罩紗,將臉湊到衛瞻麵前。衛瞻抬手,指腹撚了一下她鼻尖左側的美人痣,而後手指下移,指腹摩挲著她嬌嫩的紅唇,反反複複。


    霍瀾音彎起眼睛,壓低聲音問:“殿下,你是不是想親我?”


    街市人來人往,叫賣聲、嬉笑聲就在耳畔。


    衛瞻忽然將霍瀾音推出了罩紗中。皂紗輕輕晃動,重新落下來,輕撫他臉上冰涼的金屬麵具,隱隱帶著她的香。


    霍瀾音重新端莊坐好,眼尾勾著淺淺的笑。


    到了地方軍器監,衛瞻下了馬,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扶著霍瀾下來,走進軍器監。主簿趕忙迎接,詢問。


    “弓弩坊。”衛瞻隨手摘了帷帽遞給侍衛。


    霍瀾音驚訝地抬眼看向衛瞻,心裏隱隱有了個猜測。


    這是霍瀾音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弓弩,她好奇地瞧著室內五花八門的弓弩,驚訝於弓弩的種類會如此多。有車大的巨型弩,也有小孩子玩具大小的小弩。


    衛瞻拿了一支弩遞給她。


    霍瀾音好奇地打量著手裏的弩,問:“弓和弩……不是一個東西?”


    衛瞻看著她,沒說話。


    霍瀾音訕訕,有些尷尬:“好像的確不太一樣……”


    主簿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解釋:“弩是對弓的改良,射程和威力都優於弓。二者最大的區別在於弓的發力需要人的臂力,而弩是靠弩機。”


    霍瀾音偷偷看了衛瞻一眼,迅速低下頭,反複摩挲著手裏的金屬弩。


    衛瞻走到矮桌後坐下,令人拿來紙筆。


    霍瀾音看著衛瞻不知道在寫著什麽,她也沒有過去,仍是研究著各種各樣的弓和弩。走了一大圈,也算徹底明白了弩不同於弓的地方。她甚至拿起幾支弩,也沒讓旁人教,憑著自己瞎研究的弩機發射原理,試著發射過幾次。


    她將所有的弓和弩都瞧完,才走到衛瞻身側蹲下來。她瞧著矮桌上衛瞻畫的弓弩圖,問:“殿下畫這些做什麽?”


    “給你製弩。”衛瞻道。


    霍瀾音檀口微張,怔怔望著衛瞻。


    半晌,衛瞻側首看向她。


    四目相對,霍瀾音忽然狼狽地移開了目光。


    離開地方的軍器監,天色已經暗下來,四方天際灑下溫暖的昏黃。因為快要過年,街市比尋常更熱鬧些。小孩子跑跑跳跳,歡聲笑語。走街小販手中的撥浪鼓劈裏啪啦地響著。


    過了長長的石橋,喧囂的人煙氣息才稍微遠了些。


    霍瀾音回過頭,去看長石橋另一側的熱鬧。這才恍惚意識到,要過年了。然而這份過年的熱鬧與她無關。如今的她孑然一身,再也不會像往年那般與家人守歲。不過一個月而已,那些過往真像是上輩子的事情,與她無關了。


    細小的雪粒輕輕飄落,又開始下雪了。遠處有婦人扯著嗓子喊囡囡歸家莫要挨雪。


    衛瞻停下馬,將一支石榴石鍍金步搖插在霍瀾音的發間。落日的餘暉灑落下來,垂珠輕晃,石榴石淺紅色的流光跟著盈盈流轉。


    霍瀾音驚訝地伸手去摸,石榴石入手微涼。


    她慢慢放下手,手指搭在鎖骨前,摸了摸胸前那枚布纏的假扳指。然後,她將手搭在衛瞻握著馬韁的手背。


    “殿下教我騎馬好不好?”她溫聲軟語。


    衛瞻沉默。他手腕翻轉,將霍瀾音柔軟的手握在掌中。霍瀾音彎唇,微微用力握住馬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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