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疑情 (3)


    去年除夕夜的突變使沈珺終於擺脫了沈庭放,並讓她來到了洛陽,陪伴在她朝思暮想的沈槐身邊。www.tsxsw.com她原本天真地以為,生活就會一直這樣繼續下去,對未來她沒有奢求,隻想將自己的所有交托給她最愛的人,便心滿意足了。然而這半年多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卻有些事與願違。以前即使相隔遙遠的時候,她都能覺得自己的心與沈槐息息相關,但現在哪怕日日見麵、夜夜共枕,她卻發現他正在離自己越來越遠,一天比一天變得陌生……最可怕的是,她對這樣的變化沒有絲毫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等待最終的不幸降臨,將哪怕最微薄的希望擊得粉碎。


    沈珺從榻上撐起身,輕輕擦去臉上冰涼的淚跡。潔白的月光映透窗紙,在榻前淡抹清痕,就如今夜的她一般寂寞。自從上次午後的長談,沈槐又是好幾天沒照麵了,每夜兩名千牛衛士住進西廂擔任守衛,讓沈珺覺得自己完全像個囚犯。是為情所困的囚犯嗎?對此沈珺倒是心甘情願,但讓她感到可怕的是:她現在已經弄不太清楚,這份情的出路究竟在哪裏……唉,今夜隻怕又是無眠了,她木木地伸腿下榻,想打開窗透透氣,卻突然發現臥房通往正廳的布簾下,瀉出暗紅色的燭光。


    沈珺差點驚呼出聲,沈槐今夜未回,衛士守在院中,這會是什麽人?!她按住亂跳的胸口,悄悄挪動步子來到門前,掀起布簾的一角朝外看——桌前一個熟悉的背影,被暗淡的燭光映得有些零亂。聽到動靜,那人猛地回頭,猙獰扭曲的麵容將沈珺嚇得倒退半步,他是沈槐嗎?為什麽這雙眼睛裏的凶光,竟和她在夢中所見的醜惡老者一模一樣?!


    沈珺微顫著聲音問:“哥,你怎麽回來了?”沈槐似乎也被她嚇到了,手中握著的東西“當啷”落到地上。沈珺搶前幾步,俯身去撿,她的手與沈槐伸出的手碰在一起,同樣的冰冷、顫抖。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直愣愣地望著跌落於青磚地上的紫金剪刀,好像那是這世上最可怕的物件。


    “哥,你、你怎麽找到的這個?”沈珺咽了好幾口唾沫,才問出句話來。沈槐答非所問,聲音異乎尋常地幹澀淒厲:“阿珺,這把剪刀就是殺死老爺子的凶器!”沈珺的臉頓時煞白,愣了半晌才又問:“你怎麽知道的?”“我怎麽知道的你不用管!”沈槐悶聲斷喝:“總之老爺子就是被這把剪刀捅死的!”沈珺低下頭,半晌才低啞地問:“那……是誰?”


    “是誰?是誰?”沈槐若有所思地重複著,突然爆發出一陣猶如哭泣般的苦笑:“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上去膽小如鼠的一個懦夫,竟然敢在我的麵前周旋了這麽久。而我呢,還以為一切都在按計劃行事……他、他這是要讓我陷入泥潭無法自拔,他這是要把我也害死啊!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惡棍!該死的畜牲!”一連串惡毒憤恨的咒罵從沈槐的嘴裏湧出,緊接著他又用雙手捧住腦袋,痛苦萬分地輾轉呻吟。


    沈珺嚇壞了,她還從來沒見過沈槐這個樣子,頹廢、絕望、失魂落魄……沈珺隻覺得心痛難抑,她噙著眼淚展開臂膀,將沈槐摟入自己的懷中,輕聲喃喃:“哥、哥,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了呀?不管有什麽難事兒,都告訴我、告訴我……”


    沈槐甩開她的擁抱,隻管捧著腦袋發呆。沈珺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又急又怕,目光一瞥時,才發現桌上還攤開著張紙。那紙皺皺巴巴的,上麵碩大歪扭的字跡直衝入沈珺的眼裏,她又是渾身一震,這樣的字體她再熟悉不過,那是沈庭放的筆跡!


    “哥,這是爹爹的筆墨嗎?”她低低地問了一句,沈槐毫無反應。懷著既恐懼又好奇的心情,沈珺輕輕拿過這張紙,匆匆掃過抬頭部分——原來這是沈庭放寫給沈槐的一封書信!她瀏覽著立即就發現,這封信才寫到中間,沈庭放的字跡又非常潦草散亂,仿佛是在極度的緊張和恐慌中寫下的,即使如她這般熟識,也很難一下子辨認清楚,但信中的幾個名字還是觸目驚心地躍入她的視線:阿珺……李元芳、狄景輝;還有……謝嵐!沈珺瞪著這最後一個名字,有些發懵,終於忍不住轉向沈槐,怯怯地問:“哥,我記得爹爹死了以後,李先生提到他死前似乎在寫一封書信,但卻沒有找到,就是這封信嗎?!你從哪裏得來的?還有……這信裏如何會提到謝嵐……”


    “住口!”沈槐一聲暴喝,劈手將信從沈珺手裏搶下,三扯兩扯就把信紙撕得粉碎,還兀自大口喘著粗氣。沈珺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再說不出半個字。沈槐的臉已徹底變形了,醜陋暴戾掩蓋了平日的端正帥氣,他惡狠狠地死盯著沈珺,一字一頓地說著:“阿珺,你給我聽好了,今後如果再讓我聽到你說謝嵐這兩個字,就休怪我不客氣!”


    沈珺的眼前模糊一片,她覺得委屈、困惑,更有難以言表的悲哀擊打著心房,雖說她早已習慣把他的意願當作自己的意願,把他的悲喜揉成自己的悲喜,但此刻的沈槐,顯然根本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假如不是因為他所麵臨的困局太險惡,那麽就隻能是——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在意過她……謝嵐,謝嵐,既然他說了不能提,沈珺隻好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這個她從小就被灌輸了要去熱愛的名字,她真的就全心全意地愛了一生啊——直到今天,可為什麽他又用如此粗暴的方式禁止她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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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珺的淚默默流下,對麵之人視而不見,隻因他又陷入新的恐慌,正在呐呐自語:“他一定懷疑我了,一定是的!這個老狐狸,果真是天底下最虛偽最狡猾的老家夥!他居然還裝出一副對我特別器重信任的模樣,想要消除我的戒心,進而查出我的真相……”他抬起頭,一把攥住沈珺:“阿珺,你知不知道,那個狄仁傑,狄仁傑!他真是太可怕、太可怕了!”沈珺凝噎著連連搖頭,沈槐又把她推開,嘴角擠出個殘忍的怪笑:“還好李元芳死了,死得太及時了!他們沒有碰上麵,所以還……不對!狄景輝會不會給狄仁傑帶來什麽消息?應該不會……但願不會……他們沒有時間,光顧著和突厥打仗,還顧不上其它……”


    “我要走了!”沈槐突然停止自說自話,“騰”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扭頭就要往外走。沈珺暈頭轉向地撲到他身後,拉著他問:“哥!這麽晚了,你又要去哪裏?!”“你管不著!”沈槐毫不留情地扒拉下她的手,兩步就走到房門口,又停下來,轉身衝著沈珺陰森一笑:“阿珺,剛才你什麽都沒聽到沒看到,好好地回榻上睡覺去吧。我今後會很忙碌,恐怕越發沒時間來此地了,好在有衛士護你安全,我尚可放心。總之,你自己多持重,莫要和任何人走動,再不許發生那個何大娘之類的事情,少給我添麻煩!”


    房門開了又關,屋內重陷寂靜。沈珺全身無力地跌坐在椅上,頭腦昏昏沉沉的,一時間真的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仍然陷在無止境的夢魘之中,怎麽也醒不過來了。


    西域邊關的天氣就是這樣嚴酷無常。炎熱的夏季剛剛落下尾聲,秋涼沁人的透爽也不過才幾天,轉眼間來自北方苦寒之域的秋風就已貼地疾舞,漫卷黃沙、引白草盡折腰。走在八月中的庭州大街上,北風撲麵,碩大的沙粒打得人臉上生疼。仰首藍天,白雲被悉數吹散,隻餘一個空渺落寞、澄澈得有些刺目的晴空。突然聲聲嘹亮的鴻鳴自頭頂掠過,那是大雁開始南歸了。


    庭州刺史府的正堂上,新任庭州刺史崔興大人正在與幾名西域客商親切攀談。崔興自八月初到任庭州,一直在盡心竭力地履行邊境行政和軍事長官的職責。他首先整頓了被錢歸南搞得亂七八糟的翰海軍,重理了翰海軍所轄庭州及周邊區域的防務,使庭州的整體治安與防禦,再現羈縻統治所特有的內緊外鬆之態。內政方麵,狄仁傑在隴右戰事後行安撫使之責,打下了很好的基礎,令庭州非常平穩地度過了戰後的一段動蕩期,崔興上任之後,努力恢複百姓的正常生活,大開麵向西方的門戶,以更加熱情的姿態迎接各路客商返回這條錦繡商路。當然,離開諸事順遂、歌舞升平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崔興深知自己仍麵臨著種種麻煩和隱患,比如那件凶殘冷酷、激起極大民憤、至今撲朔迷離的兒童犧牲案;比如此刻這幾位西域客商正在談到的,市場上神秘出現的勢力,不知怎得竟擁有各色百種西域貨品,開價又低,搶去了許多行商的生意,令大家頗感意外、十分不滿……樁樁件件,崔興哪一樣都不敢掉以輕心,少不得殫精竭慮、全力應對。


    這幾名西域客商發完了牢騷,崔興認真地傾聽,又一再保證會慎重調查此事。客商們覺得很滿意,對這位新任庭州刺史的熱情坦誠和忠於職守,也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看看天色漸晚,大家便起身告辭了。崔興目送眾人離去,端起茶杯來剛咋了一小口,門外風風火火地衝進一人,正是原翰海軍沙陀團旅正,現在的果毅都尉,刺史侍衛長高達!


    崔興一見高達滿臉興奮的樣子,直接便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來了?!”“稟報大人!”高達聲音宏亮地抱拳道:“是,剛才到!按您的吩咐,已請至書房等候!”“太好了,快!”崔興激動得連連捋動胡須,三步並作兩步往書房疾趕而去。


    暮色漸濃,融融搖曳的燭光從書房敞開的門內射出。崔興奔至門口,又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從上到下地打量著屋內一個欣長的身影。那人聽到動靜,迎到門前,含笑抱拳:“崔大人。”崔興一把攥住對方的雙手,用力搖了搖,長聲慨歎:“認不出來了,真的認不出來了!”對方隻是微笑,崔興攜起他的手就往書房內走,邊走邊道:“李元芳!我還依稀記得你當初那副毛頭小夥的樣子,這一晃多少年過去了?”“大略有十五年了。”李元芳沉著地回答。


    “十五年,十五年啊……”兩人已來至榻旁,崔興一邊念叨一邊相讓,待坐定之後,他對著李元芳又是上下左右一通端詳,方才親切地問:“元芳啊,你在涼州從軍時還未滿十八歲吧?” 李元芳點了點頭:“是,不知不覺的,已是戎馬半生了。”崔興也深有感觸地頻頻頜首,稍頃,猛醒道:“哦,元芳,你的身體怎樣?傷勢可無大礙了?”“崔大人都看見了,我還好。”


    “二位大人,請用晚飯。”高達親自端著個食盤,在書房中央的圓桌上布下碗筷。崔興連忙招呼:“元芳,來,咱們邊吃邊談。”他又讓高達也一起作陪,三人團團圍坐,崔興高舉起手中的酒杯:“元芳啊,此次隴右大捷,庭州劫後餘生,雖然朝廷對你的功績隻字未提,但大家心裏是最清楚的。今天我便倚老賣老,自居為兄,來,元芳,兄長敬你這一杯酒,咱們不談功過是非,單單隻敬你身曆百險,九死一生!”他噙著熱淚將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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