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與惠音師太苟且的尼子不過三十又四,還算年輕,剃發出家之前乃是地方鄉紳的小妾,頗有幾分姿色。


    隻可惜,她性子刁蠻、人也蠢笨,得了老爺的寵愛便敢與主母爭風吃醋,如此,夫人一氣之下便將她送上了山來。


    彼時,惠音師太不但收了她去、更收了夫人的香火錢,又見她那畸角似的三寸金蓮,頓時賊心大動。


    變態之人最為饑渴,貪嗔癡色、饑腸轆轆,她竟淪為惠音師太背德獸欲的食糧。


    於是,且入翠雲庵,她便再也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那廂,蕭子窈隻管笑語嫣然的催問道:“怎麽,還不肯說?我的耐心可不大好。”


    複又見那尼子還怵,便循循善誘道:“有什麽不敢說的?惠音師太這般的對待你,想必你也是不情願的罷?我今日替你結果了她、讓你解脫,而你隻須一句話的功夫便可以報答於我。如此兩全其美之事,多好呀。”


    她絕非善類。


    那尼子終於有些鬆動。


    “我可以說,但是……有一個條件。”


    “你想和我談條件?”


    蕭子窈故作驚訝的掩麵一笑,“真有趣,看來你很識時務。那你說,你有些什麽條件?”


    “我要你想辦法送我下山!”


    那尼子有些激動,卻還壓著嗓子,“我要你把我送到一個再也見不到你的地方去!隻要你我此生不複相見,就互相不會出賣!”


    蕭子窈於是狹著眼睛睨她,陰惻惻的高高在上著。


    “沒問題。”


    “那、那我便說了……”


    那尼子顫顫巍巍的說道,“師太這些日子都讓我仔細先把報紙拿來給她,還囑咐斷不能被你搶了先。她一般都是簡要的看過了,再把報紙還給其他人傳閱。”


    “她很信任你?”


    “她不過是覺得我不敢忤逆罷了,所以許多瑣事都交給我來做。這幾個月她摔斷了腿,信件也隻好由我來取送的。大概上月初,她與人有過書信往來,但我不知道是誰,那信封沒有落款。”


    她說罷了,卻見蕭子窈眼光灼灼、好似盛意,更拂袖道:“你做得很好——那麽,今天的報紙在哪兒?”


    那尼子很瑟縮:“被、被師太燒掉了。”


    蕭子窈此行敢打敢殺,分明是下了死手的,又偏她眼下遍尋所求而不獲,那尼子自然唯恐受累、不能活口。


    誰知,四下不過寂了一瞬,蕭子窈便說道:“你過來。”


    正說著,她便惡狠狠的拽了那尼子伏去惠音師太跟前,麵上卻微微的笑道:“趁現在,掐死她。”


    “什、什麽!”


    那尼子大驚、頓時慌亂不已,“——你讓我殺人!?你說好了替我解決她的!”


    蕭子窈有些不耐:“若不是我今日將她打昏,你以為自己還有翻身的機會?更何況,人言有假,隻有你也做幫凶才能夠保密。”


    那尼子一時啞然,於是迫不得已的顫手絞了上去,執掌生殺大權。


    “好……我做!”


    當是時,那一頸子老了的皮肉猶似風幹的腐竹,黃皺也粗韌,好像浸了鹵水的、雞的頸子……


    那尼子猛的落力!


    ——殺人好容易、好像殺雞!


    然,她方才殺紅了眼,惠音師太竟漲圓了臉麵窒醒了!


    卻見她搐扭的掙紮起來,一雙魚眼暴突,麵色先紅再紫,猶似吃人的惡鬼!


    那尼子一瞬有些退怯,誰知,蕭子窈卻在後一笑。


    “不要停下,更不要放鬆!她若是活命了,定然是不過放過你的!”


    此話畢,那尼子卻見了微微的刀光,正斜在她頸前!


    虎豹豺狼,她無所遁逃了!


    隻好拚命!


    漸疾、又漸緩,惠音師太終於抻吐了舌。


    “是你們逼我的!都是你們逼我的!我不想裹腳、也不想伺候人,我是被逼的!”


    她很安靜,眼裏卻沁血。


    蕭子窈從容扶起她來。


    “我現在就送你下山。”


    那尼子還有些顫抖,於是理一理衣衫,便亦步亦趨的追隨著去了。


    蕭子窈落落的挾著她出了庵,又立山門前、冷眼望下萬丈山梯。


    高處不勝寒,何似在人間。


    那下山的去路究竟是去往人間也、又或地獄也?


    她說:“什麽也別問!我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你快些走,隻管下山去!你我從此再不相認!”


    那尼子有些感激、更有些惶恐,便忙不迭的奔下山去。


    ——然,生死不過一瞬。


    月黑風高,那尼子不見前路,隻好一心一意的伏眼辨別,於是,在後有人追近也不察。


    蕭子窈麵無表情的跟來了。


    卻見她拂袖如弄清影,長袖、自然善舞,竟是陡的猛推了那尼子一把!


    夜寂,那尼子無所提防,還來不及驚叫便劈麵跌落,又似車輪滾滾,滾下去、滾下去、滾下去。


    許久、又仿佛一瞬,她終於刹停,性命卻落在肉身之後。


    蕭子窈如是道:“如此,你我天人兩隔,自然死生不複相見。”


    月下西樓,天光抖擻。


    蕭子窈早早的去往了齋堂。


    案前,素粥罕的佐花卷,有些豐盛。


    四下有尼子納罕道:“奇怪了,惠音師太人呢?她是最愛吃花卷的,怎麽還不來吃飯?”


    “哎?是呀!你不說我都忘了!她吃飯從不遲到,除非摔折了腿!今天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別想了,說不定是她腿腳又不好了,便讓那小腳的奴兒端進屋裏吃去了!吃花卷還要人喂呢!哈哈!”


    此話畢,一眾尼子便紛紛的竊笑起來。


    蕭子窈麵不改色。


    卻見她清一清嗓子,忽笑道:“師傅們真是好興致,卻不知……各位昨日毆打我那婢女時,也有這般的好興致?”


    她一笑冷然,便無人敢言。


    又有尼子瑟瑟的推卸道:“二少夫人先別急著生氣!其實我們也是無奈,此事是無塵師傅指使我們幹的——就是那個裹腳的師傅!她一向最得惠音師太的青睞,違抗她便如違抗了師太,是要受重罰的!”


    她一麵說著,又一麵望遍了齋堂,道:“可有人看見過無塵師傅?”


    然,四下卻無人應她。


    那尼子有些窘,便說:“無塵師傅一直照料師太的起居,想來她人這會兒大約是在師太的禪房裏。二少夫人若是著急怪罪,我便這就去帶她過來。”


    蕭子窈聽罷,便合掌一笑:“那就有勞這位師傅了。”


    那尼子不敢懈怠,於是忙不迭的出了齋堂。


    眾人且等著,唯恐不刻蕭子窈不依不饒的追究起來,便仔細的琢磨起了脫罪的借口來。


    誰知,尼子麵上且怯著、心下且算著,卻兀的聽得堂前有碎心的哭音陡的撞近!


    於是,門楣一顫,卻見那尋人去的尼子麵色慘白的摔進了齋堂裏,抬首便叫道:“不好了——殺人了、殺人了呀!惠音師太被人掐死了!”


    “什、什麽!庵裏怎麽會出人命!?”


    那尼子又哭喊道:“無塵師傅也不見了!一定是她掐死了惠音師太!”


    如此的凶案,眾人無一不懼,立刻便作鳥獸亂。


    蕭子窈好不耐,便斥道:“放肆!你們一個個的都慌些什麽!還不派幾個人速速去城裏報警!哭有什麽用,都不準哭!”


    她聲色俱厲,更會奴役人心。


    於是,有尼子聽了她的吩咐慌忙下山去了,誰知不刻便又折了回來,麵上驚悚萬狀:“找到無塵師傅了!”


    “在哪兒!?”


    “——就在下山的路上!是摔死的!”


    蕭子窈終於心滿意足的飲盡了那素粥。


    一天風露,杏花如雪,翠雲庵山高路遠。


    軍中事務繁多,沈要忙了半晌方才脫身上路。


    方才,梁顯世隻將他喚了去。


    “沈要,最近嶽安城外總有蕭家餘部出沒,你怎麽看?”


    沈要漠然無言。


    梁顯世見他如此,根本惱得厲害,當下便斥道:“你別跟我裝聾作啞!蕭訓的腦袋都掉了,還會有誰調動得了蕭家軍!?一定是蕭子山回來了!”


    沈要道:“你又想讓我做什麽?”


    “你該做什麽難道還要問我!?”


    梁顯世大怒,“你不但害得蕭家滿門絕跡,還霸占了蕭子窈去!他蕭子山若是回來了,難道還會原諒你不成?”


    “好在,他現下元氣大傷,領兵強攻肯定是做不到的,但保不準他會悄悄潛入城裏行刺你我、然後救走蕭子窈!”


    “你若是還想留住那蕭子窈,便趕緊將蕭子山給我抓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到!切記要在暗中行動,而且越快越好!”


    沈要於是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


    如此,他便義無反顧的離去了。


    終於到南山,微陽下喬木。


    沈要一路上了山去,誰知,方才進了庵裏,便聽得一陣惶惶的哭音。


    又上大殿,卻見佛前橫陳兩條橫死的屍首,慘不忍睹。


    蕭子窈原也立在旁的,一見他便道:“阿要,你終於來了。”


    ——無限繾綣。


    她於是依依的偎上來,眉目輕凝。


    “這翠雲庵裏好危險,我好害怕。”


    他好不忍、更心疼,便說道:“那就和我下山去。”


    他本不很期待的,誰知,不過默了一瞬,蕭子窈卻說:“好。你帶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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