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瞬,蘇同心直覺心如擂鼓,震蕩她四肢百骸,血脈也冷、好不聽使喚。


    ——此二人,究竟知不知曉她的惡行?


    她緊緊的吞咽著,不敢自首,偏偏那小瓶還藏在她袖裏,靈丹妙藥的外衣守住深重罪孽,硌得人皮肉生疼。


    是為呈堂證供。


    “子窈,你……何出此言?”


    於是,卻見蕭子窈自顧自的擲出一句話來,很有些意味深長。


    “同心,人要自知。”


    ——不!


    她心下頓時有警鈴大作,在肺腑深處震耳欲聾,好怕泄漏!


    莫非,蕭子窈已然了然於心、更想審得她不打自招?


    她罪無可恕!


    然,又仿佛網開一麵,蕭子窈又有言道:“同心,你要時刻記住,你現在是嶽安第一貴女,若是同我走得近了,有人便會以此抓你的把柄。”


    “你要知道,榮華富貴和平安喜樂都不一定永久。這世上除了你的父母,沒人會願意看到你過得比他好,無一例外。”


    她很坦蕩。


    蘇同心一瞬彷徨無措。


    她簡直不敢對上蕭子窈的眼睛,於是便戚戚的的問道:“……那,子窈,你呢?你現在……是怎麽想我的?”


    她好像賊喊捉賊,一心唯有脫罪,戚戚艾艾卻又野心勃勃。


    “蕭子窈,那你呢?你又願不願意看到我過得好——過得比你好?”


    蕭子窈幽幽的望定了她去。


    桃花瘴似桃花殺,終於,蕭子窈眼光莫測許久,複又一笑若無。


    “也許罷?”


    她故意認真,卻又漫不經心的說道,“現在無論是誰都過得比我好,我當然會嫉妒了。而且我脾氣還大!昨天那人大約現在臉還疼呢。”


    騙人。


    ——蘇同心聞言,一瞬晦暗的想到。


    她蕭子窈何曾嫉妒過旁人?


    無論山窮水盡也好、窮途末路也罷,她分明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妒忌!


    無他無故,不過是她眼裏從未有過旁人罷了!


    “……子窈,我沒看錯,你果然是獨一無二之人。”


    蘇同心於是慘淡的一笑,無限豔羨,“從前也是,現在也是,或許未來也會是——你總是過得比我好,我一直都很嫉妒你。”


    她逃也似的告辭了。


    臨了,複又鄭重其事的從袖裏獻出那鴆羽之毒,微微有言語。


    “子窈,有人要下毒害你,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她護著蕭子窈的指尖抱緊那小瓶,百般懇切,“你身邊有好多人都想害你,你誰也不可以輕信。包括我!”


    “同心,你這是……”


    蘇同心決然的打斷她:“還有——沈軍長!你記住,除了沈軍長以外,你誰也不可以相信!”


    誰知,聽得此話,蕭子窈卻忽朗然笑道:“不,同心。不。我也相信你。”


    如此,蘇同心便一瞬不瞬的啞住了。


    別來半春,生如逆旅。


    她終於作一回行人、得以贖罪。


    蘇同心去罷,蕭子窈不曾送客。


    ——那總也怯生生的蘇同心,大約許久都不會再來了。


    蕭子窈心下清明,於是細意的琢磨起那小瓶來。


    那小瓶看似簡簡單單,壁上拓痕淺淺,彷佛磨花了漢字似的,很像軍中上等金創藥的小瓶。


    ——梁延!


    他不肯罷休!


    蕭子窈切齒的狂思著。


    “一定是梁延沒錯!可他怎麽敢親自出手殺我?他明明可以同我撇清關係,讓尼子或婢女將我淩辱致死便是了!現下卻忽然選用軍中的毒藥,難道就不怕被送上軍事法庭?”


    “不!不對——他先前不殺我,不過是因為不能,而非他不想,否則他也不會留我至今!現下卻要置我於死地,定然是因為有了十足的理由!”


    “是什麽、到底是什麽樣的理由……”


    她眼光幽沉,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終於,紅唇沁豔、破出一滴猩紅熱血。


    “——是了。”


    蕭子窈倏的冷然一笑,“……謀反之人,可斬立決。我無兵無勢,便隻能算為同謀。”


    她更笑。


    然,偏偏她一改冷色,卻是笑得欣然。


    “……四哥——你果然還活著!”


    蕭子窈胸有成竹。


    她隻管將那小瓶藏隱得妥當,便喚來小蓮吩咐道:“今日正好是送報紙的日子,你待會兒記得去將報紙取來。”


    再一細想,似乎還覺不大妥當,便又道:“還有,我急等著要看,你最好手腳麻利些!免得讓那些尼子們搶了先,看來看去的都把鉛字磨花了。”


    小蓮懶懶的,根本不情願,便說道:“回二少夫人,現在還早呢,送報紙的大約要下午才到,您現在急也沒用呀。”


    誰知,她說罷了,卻見蕭子窈隱約有些緊盯過來,笑也晦暗不明。


    “小蓮,你跟著我多久了?”


    “……回、回二少夫人,小蓮跟著您有個把月了。”


    “那你覺得,我的脾氣好不好?”


    “……好!當然好!二少夫人慈悲心腸,奴婢如沐春……”


    小蓮吃著嘴,蕭子窈簡直聽不下去,便一瞬怒斥道:“——說實話!”


    果然,小蓮有過教訓,一旦蕭子窈不耐便忙不迭的求饒起來。


    “二少夫人!小蓮不敢說呀!您、您——我不過是一個奴才,怎麽敢打擾您的脾氣呀!”


    蕭子窈根本不屑一顧,複又惡狠狠的說道:“懶奴!既然知道我脾氣壞,那還不遵我的命!你現在就給我去大殿門前守著,一直守、守到那送報人來為止!聽懂了沒有!”


    “聽、聽懂了!”


    於是,小蓮跌跌撞撞的落跑了,蕭子窈方才思忖起來。


    眼下,耽誤之急有二。


    其一,必要尋得四哥,再保他平安。


    其二,便是處置了那妄想斷她生路的宵小之徒!


    梁延既已起了殺心,想必是在外有了蕭子山的風動,蕭子窈直覺時局動蕩,報紙緊俏更加新聞迅敏,便想從報上先行找些線索出來。


    她方才隱約試探小蓮,便是此意。


    小蓮色厲內荏,行平日裏也作這般懶惰模樣,卻又敢不從命,蕭子窈說風則風、道雨則雨,就算半夜非讀報不可,她也會聽命去取報紙回來。


    如此,隻看小蓮晚間有否將報紙帶到,便可初見分曉了。


    蕭子窈於是歇了半日。


    近些時日,她的胃口總不大好,人也困乏,身子便輕減了許多。


    沈要總疑心她日子委屈,便總也喂她許多滋補的吃食,卻還不見好。


    誰知道,現如今,她又有重重心事壓在心下,便愈發的食不下咽了。


    殘陽出門時,蕭子窈終於轉醒了。


    許是睡得長了,她便直覺有些惡心,於是呷了白水,又喚道:“——小蓮!小蓮!報紙拿回來了否?”


    她素來心思縝密,萬事掐算點鍾,當是時,報紙定然送上山了,小蓮若還不肯拿來、便是心裏有鬼。


    誰知,不過半刻,卻聽得小蓮罵罵咧咧的進了偏院。


    蕭子窈於是憑窗一眺,卻見小蓮的衣衫有些不整,盤發也抓亂,麵上更有指印。


    她便問道:“你這是怎麽回事?怎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利索的!”


    “還不是那些老寡婦!”


    小蓮驟然破口,“我本來聽了您的吩咐去拿報紙,誰知卻有尼子要和我搶!我說我家主人看完了便會送還的,哪裏知道她根本不讓,還和我打了起來!”


    “所以,你沒打過她?”


    “二少夫人,我怎麽打得過?她們不敢欺負您,卻敢欺負我!您不知道,那尼子是裹了小腳的,聽說最得惠音師太看重!她要打我,旁人一呼百應!”


    此話畢,蕭子窈便微也危也的凝眉一瞬,又拂袖道:“好。我知道了,今日不怪你,你先回房打掃一下自己罷。”


    小蓮哼哼唧唧的退下了。


    蕭子窈當下有了主意。


    是微夜,蕭子窈一旦聽得小蓮睡下了,便拎了柴刀尋去了惠音師太的禪房之前。


    誰知,她不過將行將近,便直覺那房裏有些古怪。


    不為其他,卻聽得那朦朧窗前,竟有獸似的粗糲嘶吼飄蕩不止!


    蕭子窈於是細意的一聽,立刻變色!


    ——那哪裏是什麽獸鳴,分明是女子的床叫聲!


    她簡直無可置信,便悄然的近了前去,又窺門隙。


    卻見榻上橫陳兩條幹柴黃肉,赫然是那惠音師太與那裹了小腳的尼子!


    此二女糾纏不休,蕭子窈直覺惡心到底,險險的便要作嘔,卻又不敢耽誤要緊事情,於是一忍再忍,終於劈門而入!


    “——誰!?”


    見來人,惠音師太果然一瞬大亂,更忙不迭的拾衣蔽體。


    誰知,蕭子窈卻不言語,隻上前一步高舉柴刀,一柄擊在惠音師太的麵門!


    惠音師太立斃似的昏死過去了。


    如此,蕭子窈適才笑意盈盈的看向那落了單的尼子去。


    “你最好不要叫出聲來。”


    “……瘋、瘋子!”


    蕭子窈笑意更深:“你既然知道我是瘋子,那就不要白費力氣,不然隻會讓自己更不好過。”


    她一麵說著,一麵一腳踢開垂滑在地的惠音師太,複又婷婷的一立,淺笑微微。


    “說罷。為什麽今天不惜與小蓮廝打也要搶走報紙?”


    “哦,對了。你最好有什麽說什麽,別讓我催你。”


    蕭子窈隻管嬌嬌嬈嬈的迫害起她來。


    “切記實話實說。不然,萬一被我發現你有半字虛言,我就連你一塊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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