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令興言一個人站在門口等。


    後來天色暗了,他帶著兒子和保姆一起在門口等。


    “爸爸,我們為什麽不能回家?”


    令興言蹲在角落,抱著膝蓋,上下眼皮困得打架。


    “再等等。”


    令興言把兒子抱進懷裏,“咱們再等等,說不定你叔叔很快就會搬走了。”


    “為什麽?”


    令思淵忽然睜大了眼睛,“我不想叔叔搬走。”


    令興言噎了下,敷衍道:“你現在還不懂,長大就明白了。”


    “爸爸每次都這麽說。”


    令思淵努嘴嘀咕,“我已經長大了,我八歲了,不是三歲小孩了。”


    令興言打了和哈切,不想再說話,便把備用機拿出來給令思淵看動畫片。


    大概是聽到了響動,剛回家的鄰居往這邊走了兩步。


    “你們怎麽在這兒蹲著呢?”


    令興言說:“鎖壞了,等人修。”


    這棟樓一層就兩戶,兩家人常在電梯裏遇見,家裏又都有同齡小孩,所以關係還不錯。


    “那你們來我家等吧,這天怪冷的。”


    想到有小孩子,令興言也沒拒絕。


    開門時,鄰居突然想起什麽,問道:“你家親戚呢?”


    令興言:“什麽親戚?”


    鄰居“哎呀”一聲,滿臉驚訝,“你們不知道嗎?傍晚有對老夫妻在滑滑梯那邊兒挨個問呢,說是你們家的遠方親戚,來投靠的,問你家在哪棟哪層。”


    幾個大人突然安靜,都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令興言今天本來就是因為接到了保姆的電話匆匆趕回來,聞言,他看了保姆一眼,示意她看好孩子,隨即便朝小區物業監控室走去。


    客廳隻開了一盞小燈,堪堪照明沙發一角。


    借著微弱的光,祝溫書抵著門,後背硌著令琛的手掌,漸漸感覺到他的體溫回暖。


    也不知就這麽抱了多久,祝溫書始終無法放鬆,雙腳開始有了酸麻的感覺。


    但就這麽下去成何體統啊,一會兒被令思淵看見,祝溫書要怎麽解釋?


    我跟你叔叔在進行肢體上的友好交流?


    想到那個場麵,祝溫書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跳又開始加速。


    這時,祝溫書聽到門外似乎有動靜,連忙推了令琛一下。


    這會兒的令琛似乎已經沒了防備,順勢就被推開。


    踉蹌後退了幾步,依然垂著頭,皺巴巴的衣服鬆垮罩在身上,像個脆弱的病人。


    讓祝溫書產生一種,她剛剛是不是太用力的錯覺。


    想要稍微補救一下,她伸出手,在碰到令琛的前一秒卻倏然收回。


    “你是不是喝多了?”


    祝溫書問完,還用力嗅了嗅,沒聞到一絲酒精味兒。


    但令琛此時的狀態真的像個醉漢。


    他垂著頭,手插在兜裏,肩膀垮著,不複往常挺拔的身姿,倒像回到了高中那會兒成日窩在教室後排的模樣。


    “嗯。”他低低應了句,“喝多了。”


    “噢,那……你早點休息吧。”


    祝溫書剛想反手去摸門把手,伸出的手腕被人拉住。


    “剛來就要走?”


    “我就是來看看——”


    “這就看完了?”


    祝溫書:“……”


    “那……”沉默片刻,祝溫書很真誠地發問,“我還要怎麽看?”


    說這話的時候,祝溫書瞥見令琛頭發上似乎有幾片紅色的紙張碎屑。


    她下意識墊腳,朝他靠去,想看清那是什麽東西。


    兩張臉逐漸靠近時,呼吸一交錯,令琛忽然像個彈簧似的後仰。


    “也不必這麽看。”


    祝溫書:“……”


    這人怎麽回事。


    剛剛還把她往懷裏拉,這會兒卻像個貞潔烈女似的,稍微靠近點兒就跑八百米遠。


    “你頭發上的東西。”


    令琛聞言“哦”了聲,抓了把頭發,幾片漏網之魚飄落。


    祝溫書仔細看了眼,似乎是百元鈔的碎屑。


    即便令琛有錢,也不會是個在家撕錢玩兒的人。


    祝溫書心頭沉了下,直覺剛剛這個房子裏應該發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


    但看令琛此時的模樣,她不想,也沒立場追問。


    隻是想到這家裏還有小孩子,祝溫書忍不住提醒。


    “毀壞人民幣是犯法的。”她的視線逐漸下移,看著還緊握著她手腕的那隻大手,心裏有簌簌的聲響,“調戲人民教師也是犯法的。”


    令琛:“……”


    他倏地鬆開手,慢慢站直了,“知道了,祝老師。”


    其實祝溫書也被自己這不過腦子的話弄得有點不自在,於是連忙轉移話題。


    “我今天在學校門口遇到一對老夫妻,說是令思淵的太姥姥太姥爺,淵淵有點害怕,我看他們又坐車跟著,所以不放心。”


    “沒事。”


    令琛說,“是我外公外婆。”


    想到剛剛在樓下聽到老夫妻的咒罵和令琛先前的頹敗,祝溫書盯著他的雙眼,小聲問:“那你還好吧?”


    令琛歪著腦袋,伸手摸了摸腮,“有力氣犯法,應該還算好。”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祝溫書:“……我走了,明天還要上班。”


    說完也不等令琛回應,抓起放在玄關上的包就走。


    令琛真就沒再說話,隻是看了眼她手裏的包,然後就靠著牆看著她開門,出去,然後關門。


    見他這麽坦然又淡定,祝溫書也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挺胸抬頭地走了出去。


    直到她祝溫書在電梯處遇到了剛剛上來的令興言。


    他好像一點都不驚訝,開口就是:“要回去了?”


    祝溫書:“……嗯,我過來是因為放學發生的事情。”


    她把那對老夫妻的事情複述一遍,又說:“我看淵淵好像完全不認識他們,所以也跟你確認一下,如果下次他們再來學校,我心裏也有底。”


    “是這麽個關係,但是……”


    令興言撓了撓腦袋,“總之今天感謝您了,不過有下次,麻煩你還是千萬別把孩子交到他們手上,而且請一定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或者給盧曼曼打電話也行,我等下把她號碼發給你。”


    祝溫書點點頭:“好,那今天沒出什麽事吧?”


    “沒事,淵淵在鄰居家,我現在去接他。”


    提到這事兒,令興言一臉晦氣,“他們跟著小區裝修工人混進來的,真是防不勝防。”


    想著這是人家家事,祝溫書也沒多問,“那我先走了。”


    “行,您路上注意安全。”


    等祝溫書跨進電梯,令興言突然又叫住她,“你剛剛在我家——”


    “聊天啊。”


    祝溫書立刻接話,“我們就聊了兩句。”


    “哦。”


    令興言點頭,指著她手裏的包,“但你拎的是我家保姆的包。”


    祝溫書:“……”


    她慌忙跑回去,剛要敲門,門就開了。


    一隻手伸出來,食指上掛著她的包。


    “……”


    祝溫書取走自己的包,又把保姆的包掛到他手指上,像完成什麽不可見人的交易似的,全程一言不發。


    出租車上,祝溫書盯著腿上的包,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一陣鈴聲把她的思緒打斷。


    她看了眼來電,耷拉著眉眼接起來。


    “這麽晚找我肯定沒好事吧?”


    “不愧是本家,我一張嘴祝老師就知道我想放什麽屁。”


    祝啟森嘿嘿笑了兩聲,“是想麻煩你一下。”


    祝溫書歎了口氣:“說吧。”


    “就是雪兒,她臥室衛生間的水管爆了,現在工人修好了,但是床單被褥全濕透了。”


    祝啟森躊躇道,“今晚肯定是沒法睡了,她明天還要上課,我又在外地出差,然後她又不敢一個人住酒店,在江城也沒什麽朋友……”


    “所以能不能麻煩你,收留她一晚?”


    本來祝啟森說到前半段的時候祝溫書還以為他要讓她幫忙去曬被褥。


    聽到隻是收留一晚,祝溫書頓時鬆了口氣,“沒問題。”


    “行。”祝啟森說,“那我叫她直接去你家了哈?”


    掛了電話,不等祝溫書主動問,施雪兒就發來了消息。


    【施雪兒】:嗚嗚嗚祝老師太感謝你了,我差點以為我要床頭坐一晚了。


    【祝溫書】:不客氣。


    施雪兒家距離祝溫書家隻有三四公裏。


    她到門口的時,正好施雪兒也到了。


    這麽冷的天,她裹著羽絨服,卸了妝的臉看起來楚楚可憐。


    “祝老師!”她拎著化妝包,急匆匆地朝祝溫書跑來,“你家居然跟我住這麽近。”


    她打量小區一眼,又問:“你是一個人住嗎?”


    祝溫書帶著她朝裏走去。


    “我有個室友。”


    施雪兒腳步一頓,“啊……那會不會打擾到人家?”


    “沒事,是個女生,我路上跟她說了。”


    祝溫書刷開門禁,“走吧,外麵很冷。”


    兩人到了家門口,施雪兒還是有點忐忑。


    恰巧這時候應霏才睡醒沒多久,正在廚房煮泡麵。


    聞到味道,施雪兒進門就說道:“好香啊!”


    應霏回過頭,打量施雪兒一眼,又看向祝溫書:“回來了?”


    “嗯。”


    祝溫書簡單介紹了下,兩人笑著點點頭。


    本來想早點安置休息,祝溫書走了兩步,卻見施雪兒停在門廳沒動,盯著應霏鍋裏的泡麵。


    應霏也發現了施雪兒的目光,回頭問:“你吃飯沒?”


    施雪兒搖搖頭。


    應霏:“吃點嗎?我多煮一包。”


    “這怎麽好意思……”


    施雪兒一邊說,一邊朝廚房走去,垂眼看鍋裏的泡麵,“還加了煎蛋番茄火腿腸呢……”


    應霏:“還加了老幹媽。”


    施雪兒舌頭都要吞下去了,“那、那我吃一點點吧。”


    應霏又轉頭問祝溫書:“你吃嗎?”


    “我才吃過晚飯。”


    祝溫書見施雪兒不見外,便說,“那你們先吃著?我去洗個澡。”


    女孩子之間的友誼真的挺神奇。


    因為一晚泡麵,祝溫書洗完澡出來時,就見施雪兒和應霏聊得熱火朝天。


    仔細一聽,居然是在交流泡麵的108種神仙做法。


    施雪兒:“唉,不過我這兩年還是克製了,已經不是吃不胖的年紀了。”


    “泡麵不長胖的啊。”


    應霏說,“它隻是沒營養而已,你看誰是吃泡麵吃胖的?”


    “是麽……”


    見施雪兒將信將疑,應霏又說:“不過我還吃過一種青稞泡麵,非油炸的,是慢碳水,吃完升糖也不快。”


    要不是親耳聽到,祝溫書還真不知道應霏居然懂這些知識。


    “真的嗎?”


    施雪兒聽到“非油炸”兩個字立刻來了勁兒,“那你把鏈接發我呀,我們加個微信吧,還有今晚這個泡麵你也發給我,太筋道了!”


    她拿出手機打開二維碼遞到應霏麵前。


    應霏也沒拒絕,隻是等她點了好友申請後,神色突然僵住。


    獨釣寒江雪、媚、娘?


    那邊施雪兒開開心心地通過了好友申請,正想改個備注,手指突然也停滯在屏幕上。


    飯桌上突然詭異的安靜下來。


    從廚房喝完水出來的祝溫書見氣氛不對,問道:“怎麽了?”


    兩人僵持著,誰都沒說話,隻是四雙眼睛裏仿佛有火花在射。


    “?”


    祝溫書左右看看,“到底怎麽了?”


    “沒事。”


    施雪兒突然站起來拉著祝溫書往房間走,“我上個廁所。”


    祝溫書被她拽著離開,回頭見應霏也冷著臉回了自己房間,沒有收拾餐桌。


    房門一關,施雪兒撕下了穩重的麵具,捂著腦袋壓著聲音說:“祝老師!你你你你知道你室友是誰嗎?”


    祝溫書:“啊?”


    施雪兒突然又握著拳頭捶桌子:“她是yoki肥!令琛的黑粉啊!”


    祝溫書:“啊??”


    “你不知道嗎?!”


    施雪兒在房間裏踱了兩步,捧起手機瘋狂發消息,“我昨天還跟她在微博對罵了三小時呢!”


    祝溫書:“啊???”


    幾秒後,施雪兒又慌亂地去扒拉自己的包。


    “我要不還是走了吧,她昨天沒罵贏我,我怕她晚上暗殺我。”


    “……不至於,這是法治社會。”


    祝溫書拉住她,又撇頭去看門。


    這都什麽事啊。


    雖然她不太了解娛樂圈的粉粉黑黑,但這兩人能在她的牽線下相遇也真是絕了。


    “你現在能去哪兒啊?”


    施雪兒在一個人住酒店,還是和對家粉絲住同一屋簷下糾結,眉毛都快擰成了麻花。


    “沒事的吧。”


    祝溫書拍拍她肩膀,“我室友人挺好的,你是不是認錯了?”


    “怎麽可能認錯!”


    施雪兒說,“你沒看見她盯我的眼神嗎?”


    也是。


    祝溫書腦子裏一團漿糊,還是沒怎麽明白現在的狀況。


    “不管了,我還是去酒店吧。”


    施雪兒抓起包就走,“祝老師麻煩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哎!”


    眼看著攔不住,祝溫書把她忘在手機拿起來想送過去。


    誰知施雪兒一開門就碰到了也從房間出來的應霏。


    沉默間,祝溫書第一次實實在在地感知到什麽叫做沒有硝煙味的戰場。


    下次給學生解釋的時候有例子了。


    兩人的目光在狹窄的過道上廝殺半晌。


    最後,是應霏先開了口。


    她挑挑眉,“怎麽,要走了?”


    “我走什麽走,我又沒有做虧心事,誰顛倒是非誰心裏清楚。”


    說完就“砰”地一下退回房間關上了門。


    祝溫書嚇得抖了兩下,一臉懵逼地看著施雪兒在床邊坐了下來。


    “不……不走了?”


    “不走了。”


    施雪兒昂著下巴,“我又沒什麽心虛的。”


    說完她肯定地點點頭,雄赳赳氣昂昂地朝衛生間走去。


    見她開始刷牙了,祝溫書抿著唇,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敲響了應霏的門。


    應霏還冷著一張臉來開門。


    “抱歉,我不知道……”


    祝溫書囁喏道,“我要不和她出去住酒店。”


    “跟你沒關係。”


    應霏瞥她房間一眼,“讓她住著唄,我這人大氣。”


    祝溫書:“……”


    等應霏關上房門,祝溫書歎了口氣,去餐廳把兩人吃完的鍋碗洗了。


    再回到房間,施雪兒已經躺在床上漲紅著一張小臉瘋狂發消息。


    祝溫書坐到另一邊,彳亍道,“你知道她為什麽是令琛的黑粉嗎?”


    “哼。”


    施雪兒冷笑一聲,“嫉妒唄,她家哥哥各方麵實績被令琛吊打。”


    祝溫書:“哦……”


    “哎呀,不提這個了,都是小事啦,我也沒放在心上。”


    施雪兒想到自己今晚已經很麻煩祝溫書了,也不想在她麵前說人家室友的壞話。


    畢竟這兩人以後還要一起住。


    “張老師要直播了,我去瞅瞅。”


    祝溫書:“嗯,那我也看會兒手機。”


    這個時間點基本都是家長的消息,祝溫書逐一回複後,見時間不早了,有點想休息。


    但旁邊的施雪兒還在玩兒手機,聲音開得小,祝溫書不知道她在看什麽,一撇頭,發現屏幕裏的人有點眼熟。


    中年男人穿著淺色中山服,湊近鏡頭時,祝溫書突然想起來,這不是上次她看過的那個張……張瑜眀嗎?


    腦海裏一些記憶跳出來,祝溫書稍微靠近施雪兒了些。


    施雪兒注意到祝溫書的動靜,說道:“這是張瑜眀的直播間,你應該知道吧?宋樂嵐啊令琛的專輯都是他製作的。”


    祝溫書點點頭:“嗯,知道。”


    此時張瑜明閑散地坐在鏡頭前,背景是他的家,此刻他很放鬆,臉部還有點泛紅。


    有人在彈幕問他是不是喝了酒,他說小酌了幾杯。


    隨後他便拿起身邊的吉他開始唱歌。


    祝溫書見沒有什麽特別的,漸漸沒了興趣,重新拿起手機看工作群裏新發的通知。


    耳邊的背景音漸漸從歌聲變成了說話聲,祝溫書也沒在意。


    隻是近一個小時過去,祝溫書見時間不早了,想提醒施雪兒睡覺。


    一轉頭,便聽到直播間裏的男人說道:


    “小蠶同學啊,這是令琛十幾歲寫的歌了,寫給他初戀的,愛意當然洶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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