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院中,胤禟手中握筆,飽蘸濃墨的筆頭遲遲不肯落下,一滴漆黑的墨汁就這樣落到了微黃的宣紙上,墨水逐漸暈染開來。


    額爾薩在一旁看到這副場景,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爺,那個……”


    胤禟回過神來,裝作漫不經心地回應了一句道:“什麽事?”


    額爾薩回道:“清漪院的周格格早些時候醒了。也真是難為了她。竟生生地在廳上跪了兩天兩夜,這就是個幹慣粗活的漢子都受不住。她一個女子。唉。”


    胤禟沒有回答,隻是低頭將已經弄汙了的宣紙給撤了下去。


    額爾薩繼續說道:“爺,您要不,就去看看周格格吧。說不定您去了,她也會高興些。”


    胤禟躺起頭來看了額爾薩一眼,額爾薩識相地閉了嘴。跟在胤禟旁邊多年,他自然是知道胤禟的這個眼神意味著什麽。今日是他自己多言了。


    約摸過了半刻鍾,胤禟心煩意亂地丟下了手中狼毫筆,對站在下麵的額爾薩說道:“伺候爺更衣。”


    額爾薩忙不迭地點頭稱是。趕緊跟了過去。


    路過條案時那白紙黑字分明是個瀾字。


    “何玉柱那邊怎麽樣了?”胤禟突然問道。


    額爾薩答:“昨日信中說一切都順當,揚州那邊的貨確實挺好,用不了多久能回京了。”


    胤禟點點頭。


    冬日裏的夜晚尤其沉寂,就連天空也要比其他的季節看起來要黑沉。黃昏過後,又下了一點小雪。潔白的雪堆積在地上,掩蓋了小道上的枯枝敗葉。


    長靴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不知道是雪在響,還是這白雪底下的樹枝斷裂發出的聲響。


    胤禟走到清漪院外,才注意到這院內的梅花已經開了,一團一簇的,周瀾泱的屋子就掩蓋在一片紅梅之下,雖然時節還不是特別冷,紅梅還未開放全,可昏黃的燈火流瀉帶樹枝上的白雪上,也別有一番輝煌。


    周瀾泱的身影出現在了窗戶旁邊,她裹著一件白色的絨毛披風立在碎雪中,伸手接花。略顯蒼白的臉色叫她看起來更像是一朵不勝涼風的水蓮。


    一個站在門內,一個站在門外,一個望梅,一個望人。卻似乎走不到一處。


    風往大了來,周瀾泱轉身準備走進屋子,餘光卻恰好看見了站在拱門外的胤禟。兩相對望,一時眼波流轉,周瀾泱眼圈微紅,一股無名的怒火忽然湧上心頭。她轉身離開,進了屋去。


    繡兒站在門邊,疑惑周瀾泱的去而複返,一抬眼才看見胤禟,嚇的連忙對胤禟行了個禮,又頗為抱歉地對胤禟笑了兩下,默默的關了門,跟著周瀾泱進了房間裏麵。


    繡兒不解地說道:“格格,那不是九爺嗎?格格您為何不出去迎接呢?這樣,您就不怕九爺怪罪嗎?”


    周瀾泱舉起勺子將麵前的白粥輕輕撥開,舀了一勺放進了自己的嘴裏。頗無所謂地說道:“怪罪?他若是氣急,到底不過就是要了我的命,我本來就不該是活在這裏的人,我又何必怕?我隻怕,傷了自己的心罷了。”


    說到後麵,她聲音慢慢輕了下去,周瀾泱話音剛落,敲門聲忽然響起。胤禟方才站在門外,見到周瀾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下意識地就走到了她的門邊。竟然做起了正人君子,問起了門來,可他敲了一陣過後,沒有見到來開門的人,隻看到門內的燈光陡然之間全都熄滅了。


    胤禟收回了放在門上的手,眼眸中有怒氣在翻騰。他一轉身,披風的邊角掃起一層薄薄的雪。


    直到胤禟的腳步聲消失在院子裏麵,周瀾泱的房門依舊是緊緊閉著的。


    繡兒顫巍巍的道:“格格,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有什麽關係。”周瀾泱神情懨懨的說了句。擺擺手,又示意繡兒重新把燭火染上。


    半晌一陣風卷著枯葉在門前飄過,門被人從屋子裏麵嘩啦一聲打開,周瀾泱依在門邊目光恬淡。


    院子裏麵一片空空蕩蕩。周瀾泱收回視線,關上了門,重新回到了屋子裏麵坐著。


    繡兒添了幾塊炭進爐子裏麵,很快,一陣輕煙冒了出來,逐漸的這煙越冒越多。周瀾泱被嗆的咳起來。


    繡兒疑惑地拿起身旁的炭來查看道:“不應該啊,這可是銀絲炭呀。按理說燒起來是沒有一點煙才對啊。這會怎得會冒這麽多的煙出來?”


    周瀾泱輕咳了幾聲,看了一眼繡兒手中的炭,默默地開口說道:“哪是什麽銀絲炭,不過是膳房裏常用的柴炭罷了。”


    繡兒震驚地抬起頭來道:“柴炭?怎麽可能呢?奴婢記得,之前府裏大廂房裏來的確確實實就是一百斤的銀絲炭呀。奴婢每領一次都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這才領了不到二十斤,怎得就給換成柴炭了?”


    “不過是看菜下碟罷了,這有什麽的。”周瀾泱倒回了躺椅上,幽幽的望著房頂,眨了眨眼,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這時,周青也進了屋,捧著厚厚的裘襖。


    “怎麽了?”周瀾泱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周青踱步過來,輕聲細氣的說道:“堂姐,我在隔壁屋都聞著嗆鼻子了,把炭火滅了吧,我這裏有套厚襖,你拿去墊墊。”


    說著,她把裘襖遞給了周瀾泱,小臉紅紅的。


    周瀾泱卻不慌著接,而是定定的看了周青好一會兒,直把周青看的羞紅了臉,囁嚅道:“堂姐,怎麽了……”


    “沒什麽。”周瀾泱別開眼神,也不接她衣物,她腳尖點地,繼續望天,淡淡說道:“你留著穿吧,沒想到你跟過來就見著我落魄了,委屈你了。店鋪那邊還有大哥忙活著,也不知道他知不知我如今這景象。”


    “堂姐放心,堂兄那邊我去照應,雖然這幾日府裏那些人見著我都翻白眼,但因著我不算府裏人,倒也沒為難過我,我出府應該不會有人阻攔。”周青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


    聞言,周瀾泱想了想,卻是說道:“青兒,你去找大哥時順便再幫我做件事。”


    “什麽事?”周青眼睛黑亮亮的,全沒有膽怯。


    周瀾泱笑,道:“去櫃子裏取點銀子,去買一百斤煤炭,但要模樣好一些的,懂了嗎?”


    周青似懂非懂的歪了歪腦袋,周瀾泱輕笑的看她,一個笑容卻令周青心裏似乎安定了不少,遂答道:“青兒知道了。”


    “還有,要不要回去告知下二叔與嬸娘……”


    周瀾泱打斷她,“不用了,這點小事。也別讓我大哥知道。你叫賣炭的把炭送上門來就行,你這幾日不用回來了,回周府吧,甜心齋那邊還要你打點。就算我被禁足,也不能影響店鋪開營。”


    她語氣輕輕,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周青點點頭,應道:“好,我明日一早便出門去辦。”


    “好,去休息吧。”周瀾泱衝著周青笑了笑。


    待周青出門後,繡兒說道:“格格,您買那麽多炭是做什麽?”


    “我之前見聞過庫房那邊的小順子好幾次,或許府裏每天要進出許多東西,送菜的,送米的……根本不點數,不見票據,就那麽直接入了庫。”周瀾泱笑著搖搖頭,“也不知道每個月九爺查帳時,福晉那頭是怎麽給做的,竟然一次都沒出過岔子……”


    繡兒聽的迷糊,又好像有那麽些懂了。


    思考了半晌,繡兒問道:“格格您意思是福晉她……”


    “噓。”周瀾泱手指抵在唇邊,神秘的衝繡兒眨了眨眼。


    “可,這與格格要買那麽多炭有什麽關係呢?”


    “我不是說了嗎?小順子不點數,不查票的,隻要是送進來的東西,他就敢收。”周瀾泱歎了口氣,目光移到到還未熄徹底的炭盆裏,豔麗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抹危險的幅度,她聲音清冷,緩緩說道:“這麽好的東西,合該全府享用。”


    “啪”的一聲,炭盆裏爆出一聲響,竄起了些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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