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魔尊被封印後,四海八荒再無波瀾。


    十年光影如白駒過隙,一眨眼就過去了。


    這十年間,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唯一的喜事便是新任的西荒女君即將與東海二殿下喜結連理。


    新任的西荒女君本是東極老仙的第七弟子,名為胡七。


    現在胡七冠了母姓,叫回了原名——塗山虞枝。塗山虞枝這個名字,聽起來確實比胡七更正式些,奈何女君本人還未適應,被人“虞枝,虞枝”地叫,總是反應不過來是在叫自己。


    東海二殿下,也就是上方吟,本在幾百年前被剔去仙籍。因為此次封印魔尊有功,被恢複了仙籍。


    這婚事早早就定下,卻一拖再拖,不為別的,隻是新娘子覺得兩人曾在凡間結過一次婚,便不必再結。而新郎想要給新娘子一個盛大的婚禮,鳳冠霞帔,十裏紅妝,全要給她最好的。


    兩人僵持不下,最終兩人各退半步。婚禮還是辦,但是隻邀請些親近的朋友。


    說道朋友,胡七倒是想是一個人,她拉著上方吟去到金陵城,說是曾與取酤堂現在的老板許下過諾言。


    再回金陵,胡七已經不如曾經那般莽撞,在西荒女君身份的加持下,又變得比從前穩重端莊不少。


    胡七款款步入取酤堂,店裏被重新翻修過,但整齊的布局幾乎還是和從前一樣。


    店裏座無虛席,賓朋滿座。


    一位小少年正在桌椅之間來回地穿梭,忙得滿頭大汗。他餘光中瞥見門口站了兩位客人,連忙小跑過來,躬身道:“兩位客官,今日小店太過忙碌,已經沒有空餘的位置可坐。若是要吃酒,不如明日再來,我先為兩位客官預定好明日的位置。”


    “我們不是來吃酒的,”胡七說著,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我們是來找你家掌櫃的,李斯年,李掌櫃。”


    小少年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兩位客人。麵前女子生得靈動美麗,白膚勝雪,黛眉之下藏著一雙杏眼。她身著紅裙,腰肢纖細,看起來溫婉動人。她身旁站著一個青衣男子,男子麵容冷峻,棱角分明,目光深邃銳利,看起來像個書生卻帶著浩然之氣。


    小少年看呆了眼,隻覺得這兩位客人不像是凡人。


    他隻答了一個“好”字,便匆匆鑽進了後門,去喚掌櫃的。


    上方吟站在胡七身後,俯身輕道:“這位李掌櫃是何許人?”


    胡七莞爾一笑,調笑著看了一眼上方吟:“你當年變成傻子,被賣到青樓去,可是人把幫我把你撈出來的。”


    上方吟的麵容瞬間僵住,做傻子時的那段回憶他是記得的。他還記得自己小狗似的到處親人,咬人。每次胡七一提起這段回憶,他就難免尷尬到頭皮發麻、


    胡七感受到上方吟的尷尬,抿起朱唇強忍住笑容。


    每一回兒,一個白發蒼蒼,慈眉善目的老頭從後門走進來。老頭舉止大氣,一眼瞧見門口的兩人,先是微微眯起眼睛,隨後眼睛猛地睜大,對著身旁的小少年道:“快!趕緊把兩位請進來,清客!”


    小少年訥了幾秒,卻還是依照掌櫃說的去做。


    已經步入暮年的李斯年快步迎上前去,將胡七和上方吟帶到後院。


    後院的桃樹生得枝繁葉茂,一樹粉嫩的桃花傲立枝頭,可愛嬌媚。


    李斯年笑逐顏開,臉上的皺紋全部堆起。他依舊喚胡七一聲胡姑娘,看著胡七的身旁的男子,臉上的笑容更是意味深長。


    胡七見李斯年雖然步入老年,但步伐仍是矯健,思路清晰,由衷地高興。


    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封紅色的書帖,遞到李斯年麵前,笑道:“斯年兄,今日我來是要兌現我曾經的諾言。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若有機會,我邀你去天上撫琴?”


    “那難道不是姑娘的玩笑話?”李斯年接過書帖,打開一看,竟是一封婚帖。


    新娘子是西荒女君,塗山虞枝。新郎是東海二皇子,上方吟。


    “當然不是玩笑話!”胡七笑了笑,“我過陣子便要大婚,若斯年兄不嫌棄,可否來我的婚宴上為我撫琴一曲?”


    李斯年怔然,眼中盈盈。


    他先是向胡七道喜,隨後連聲應和:“胡姑娘從未嫌棄過我,我又怎會嫌棄姑娘呢?”


    忽然,一個小腦袋從門簾內探出來:“掌櫃的,我把客人們全都請出去了。”


    李斯年眉心一動,臉上再次揚起笑容:“今日老友重聚,又有喜事臨門,我請兩位大喝一場!”


    有酒喝,胡七自然是不會推辭。


    隻是酒過三巡,胡七便醉成一灘爛泥。


    她歪在上方吟的肩膀上,眼睛微眯,臉頰上爬上一坨粉嫩的紅暈。她迷迷糊糊的,卻還下意識地找酒壺,給自己斟酒。


    上方吟一手攬住她的肩,防止她的腦袋掉到桌子上,一邊輕施法術,把胡七杯子裏的酒換成清水。


    “這酒……怎麽沒味啊……”胡七小抿一口杯中的“醉春釀”,蹙著眉頭嘟囔著。


    忽然,胡七身後猛地生出六條蓬鬆的大尾巴,毫無節奏地胡亂擺動。


    上方吟看向李斯年。


    李斯年隻是笑而不語,垂眼搖了搖頭。他早就知道胡姑娘並非凡人,倒也沒想到胡姑娘是位狐仙。


    “上方公子莫要擔憂,取酤堂裏除了我,沒有他人。”李斯年給上方吟喂下一顆定心丸。


    隻是李斯年剛說完,門外就傳來一陣敲門聲。


    李斯年和上方吟警覺地相視一眼。


    李斯年看了看醉得不省人事的胡七,自覺地站起身子,走到門邊打開一個小縫。


    他的一開門,並未看到人。他的目光緩緩下移,隻見門口站著一個半大的小沙彌。小沙彌看起來不過七八歲,身穿潔白的納衣,頭頂著三個戒疤。


    那小沙彌眉眼清澈,手捧著一個比臉還大的木缽,純良地看著李斯年道:“施主,小僧沒有惡意,小僧是來化緣的。”


    李斯年為難地撓頭,低聲道:“小師傅,你是不是來找錯了地方,我這裏是酒鋪子呀。”


    小沙彌愣了一下,耳根子一紅。


    他第一次離開師傅,獨自下山來化緣,竟然跑來了酒鋪子。


    小沙彌垂了垂眼睛,禮貌道:“多謝施主,是小僧失禮了。”


    說罷,小沙彌端著他的木缽,轉身就要離去。卻聽見屋裏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小師傅留步!”


    隻見一個醉醺醺的女子從屋裏跑出來,踉蹌著步子,斜倚著門邊,身後居然還長著六條大尾巴!


    那女子身後追來一個男子,男子扶著她的肩膀,似乎是想把她拉走,可他看了小沙彌一眼,忽然停下手裏的動作。


    頭一回看見妖怪,小沙彌瞪大了眼睛,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隻是那女子在自己的寬袖裏使勁地掏著,沒一會就掏出許多糕點丟進小沙彌的木缽裏。那些糕點樣子精致,香氣撲鼻,讓小沙彌忍不住吞口水。


    女子似乎是掏空了袖子裏的食物,她如釋重負地拍了拍手,撣去手中糕點的碎屑,得意道:“好啦,都給你啦。”


    小沙彌恭敬地朝胡七道謝,心裏卻在糾結,他一個小和尚到底能不能吃妖精給的食物。


    胡七看那小沙彌發愣,這才睜大眼睛打量他。這小沙彌皮膚白得駭人,眼睛細細長長,剛才說話時好像還露出了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她眨巴兩下眼睛,忽然蹲下身子,直視著小沙彌的眼睛。


    小沙彌吞了吞口水,瞥過腦袋結巴道:“施主這是作甚。”


    隻見胡七又開始費勁地掏袖子,好不容易從袖子裏掏出兩塊玩意兒,丟進小沙彌木缽裏。


    小沙彌定睛一看,竟是兩塊袖子糖。


    他抬頭,隻見那女子眼裏泛著淚光,笑容卻粲然,隻聽那女子啞聲道:“這個是糖,好吃的。”


    小沙彌覺得莫名其妙,他當然知道這是糖,當然知道這是好吃的。


    真是好奇怪的妖精。


    但是小沙彌還是向胡七道了謝,他放下木缽,雙手合十向三人道別。


    胡七看著小沙彌的背影,自顧自道:“這樣的相識,算不算正大光明。”


    說罷,胡七一抹眼角的淚水,轉身把頭埋在上方吟的頸間,聞著好聞的檀木香氣,撒嬌道:“婚宴上的喜酒,就選醉春釀吧,我要老雀兒親手釀的。”


    “好,都依你,”上方吟輕拍兩下胡七的發頂,不掩眼中的寵愛,“我明日就去洗劫陵光神君的酒窖。”


    春光濃似酒,伊人在身畔。


    又是一年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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