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意上前兩步輕聲道:“不如……今日你去棲雲樓住一住?那樓自修好你還未去瞧過……”


    窗外的煙火突然又接連升起,炸作一團盛花,如此光景應是勝過了許多花最盛麗的時候。殿內卻一陣靜默。蘇意不知如何安慰人,怕又多說多錯,也怕不說也會令雲華難過,但也怕她沉默。


    雲華聽到殿外震耳的聲響,眼淚便突然一滴一滴打在書案上,溶開了案上殘餘的墨跡。便一瞬傾瀉出來:“我要回府、我要回府、我要回府!”語氣又突然蔫軟下來,“他還在府上等我,我若不回去,他又會不開心……”便似驀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伏倒在一旁,無氣無力,隻剩了抽泣。


    心中全想的是,他竟是個騙子,分明作了承諾,卻為何不來接她?又為何食言?他鐵定不可能死了,這張帖子也是假的,為的隻是騙一騙她,他隻是不想來接她了。


    但若是她早一點去求菩薩,是不是菩薩便會指他一條生路?她也應當那時捉住他的袖角令她多留兩日,給他縫一隻平安符帶在身上才好。她又為何要常對他生悶氣,應當多與他說些話才對,應多粘著他一些才是,他那般好顏麵的人如今且能拋下顏麵,她卻故意對他清淡,隻不過是想令他嚐一嚐當初他待她的那般的態度,如今想來又何須那般多的矯揉做作?


    人便是如此,其中的道理總是在之後才能通透。正是離別嘆聚少,咫尺來日多。中年悔虛度,老時哀空空。總說世事,但世事便是一句:如何不當初。


    此後雲華終日臥床,整日渾渾噩噩混沌夢中,到後來卻有些癲狂,在夢中也時哭時笑。初茵淚眼竟日,卻不忍將她叫醒。


    她似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她夢到沐青陽分明活著,隻是不願意來接她罷了,死別隻不過是一方一勞永逸的說辭。


    夢中她輾轉去青州尋他,他府上卻張紅掛燈,正與他人拜堂。她便一時怒極,衝去沐青陽麵前,想問一問究竟,沐青陽卻一副厭惡的模樣,道:“同你說了多少遍,不要令我瞧見你,徒增心煩!”一旁的新娘麵扇輕撩,正被她看見是一麵譏笑。


    又見沐青陽如何遭流寇伏擊,被人割喉穿箭又取去首級,何等慘烈。她分明在一旁瞧著卻走不去一步,近不得半寸。


    他時常入夢,卻唯夢過一回沐青陽赴約歸來,她卻如何也與他走不得。


    她不願清醒,自然無人能令她清醒。


    她若想明白了,自己自然會醒。


    第八章斜風燕雙歸3 快至正月時,雲華便不知是想通透了或是淚流幹了,便逐漸好起來,卻喜歡上了一件事,便是寫紅豆小書,便也因此安靜下來。她幾日幾夜不眠不休,寫了上百隻紅豆帛書,每一隻皆認真打上一結,再於其中包一枚紅豆。


    不知是寫給沐青陽的,還是佯裝沐青陽寫給自己的。


    到了覲國上元節的那一日,雲華令人做了上百隻河燈,又帶著她那一堆紅豆書去了河邊。每一隻河燈裏放上一枚。


    她期望沐青陽有一日出現在她身邊。


    興許是上天可憐她,沐青陽便當真出現了。


    他和著薄雪而來,似是泛著天光。雲華一笑,想應是雪光晃了眼,但她總算是見到他了。她心道,若此時他說要她與他一起去河底瞧瞧河神的宮廟,她指不準也會信以為真。


    他走近時眉目含情,全是她思念的模樣,他道:“我來了。”


    雲華盯著他看了許久,始終抱著沐青陽的腰不撒手,沐青陽從未見她如此捨不得他,臉上竟飛了紅暈。


    雲華口中喃喃:“趁著夢沒醒讓我多抱一抱,之前我拚了命想要與你走,卻如何也走不得。”話到半句便帶上了鼻音,“若當初蘇意來接我那時我說要留下該多好。可我當時覺得攪了你的好姻緣,怕你不開心,怎麽好意思再賴著你。如今我卻後悔了,那時我應當臉皮厚一些,死也要纏著你,便能與你多待一些時候了。”


    沐青陽一驚,撫了撫雲華的後腦,溫聲道:“我也應當早些拋下顏麵,若早將心思悉數告訴你,而不是藏著掖著生怕你知道,我們也不必有這麽多曲折了。”


    雲華在沐青陽懷中點點頭,早已泣不成聲,好一陣才道:“可是如今我還沒有好好纏著你,你卻要與我陰陽兩隔。你分明是個騙子,說好要來接我,卻隻能讓我從此在夢裏見你。”


    沐青陽頗有不解,打算將雲華從身上掰下來問一問,掰了半晌也掰不下來,便放了手摸了摸雲華的後腦,疑道:“我……如今不是來接你了麽?”思忖幾分卻突然明白,“是誰與你說我死了。”頓一頓復接上一句,“我去殺了他。”話未說完,胸中分明已經瞭然,但說既說了,便也收不回來。


    這帖子的確是從覲境傳來的。覲地西南邊陲近年來時受外境南車一族騷擾。南車國向來十分好戰,總欲想方設法妄從別國那裏刮個方寸地,但對覲國動靜又不算大。且覲帝又與這一族有些淵源,曾立誓絕不動他們分毫,便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近來西南陲地府縣各官常因不堪其擾上書朝堂,覲帝便頗有為難,畢竟天子的顏麵擺在這裏,天子一言豈是說能悔便能悔的,但臣民也是他天子的臣民。


    沐青陽早便明白王父決不會認他與雲華這一門親事,便打算替他解決一樁煩惱,以此來換一聲應允,便請命平息西南此地騷亂。覲帝麵露難色,沐青陽臣首瞭然道:“不是陛下要動他,是臣非要動他。”


    實則令覲帝為難的不隻是這一件事,還有那一件。畢竟天子便是天子,天子一言自然重要,天子的臣民也固然重要,但天子曾丟過的顏麵也不是說忘便能忘的。不過,一國之主何愁沒有辦法,便打了好主意。屆時一封喪書,府中禁足,再賜幾個美人聲伎,令他這好兒子好好放縱一翻,簡直便是一石二鳥,一勞永逸,便應允下來。對旁人固是一言九鼎,畢竟食言是關乎顏麵的大問題,但自己的親兒子總是能騙一騙的。


    沐青陽告捷而歸時覲帝便以犒賞為由賜三百聲樂舞伎,連被流放在外的左相也恢復官職,謫遷三等,又將慕府獨女連心送到沐青陽府上相伴。


    慕連心被送到府上時,沐青陽雖頭痛不已,卻好歹是雲華曾經名義上的姐姐,即是氣焰難熄,卻如何也不能表現出一分半厘來。


    陛下是什麽意思,連心還是清楚的。她從前也惱過雲華,畢竟若是沒有雲華,她興許也能與他成一段皆大歡喜的姻緣。且她一家又因雲華被逐出都城,但當時又不知青陽君是因著她們二人誰的關係將她一家安置周到,期間也偶有書信往來,說一說近況,但即是如此明眼人皆瞧得出如今青陽君對她已不同從前。


    府上日日絲竹歌舞,沐青陽卻終日坐在湖邊烹茶。連心尋至湖邊,心中想的是當初青陽君起先也那般厭惡連枝,後來卻也難避日久生情,如今她又能否借著陛下的意思,再促成一段日久生情?


    便懷著這般心思坐到沐青陽身旁。沐青陽始終盯著對岸的空亭,手中掂著一隻茶包,音色有些虛空道:“這是她從前常煮給我喝的茶,她說叫荷心茶。”連心唇齒翕動,方不知如何接話,便又聽沐青陽道,“我每日送出去的紅豆書也被父皇攔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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