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雲看著自家妹妹那滿麵甜笑的模樣,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入宮這些日子,同蘇若華朝夕相伴,她也看明白了自家妹妹經曆這些年的磨礪,早已長成了一個獨當一麵的幹練女子。她精明強幹,見事分明,如此心性,一生當是無憂的。


    然而,她唯獨就怕自家這個妹子當真對皇帝動了情。


    喜歡和動情,那是不一樣的。


    喜歡尚且還有理智,一旦動了情,便會蒙蔽雙眼,什麽傻事都做出來了。


    她並不希望妹子真的戀上皇帝,這樣的男人肩上擔負了太多,是注定不能讓愛上他的女人真正幸福的。


    更何況,她並不覺得皇帝對蘇若華很好。


    蘇若雲不無憂慮道:“妹子,不是我搬弄老婆舌頭,皇帝不是你一個人的男人,太過癡心是要吃苦頭的。”


    蘇若華淺淺一笑,垂眸道:“姐姐,當初皇上是問過我的意思的,並非是他倚仗身份權力,強行將我收到了後宮。我覺著,他值得。”


    蘇若雲說道:“妹妹,他這幅樣子,仿佛隻關心惦記著你肚子裏的孩子,你這個做娘的如何,他似乎並不關切。”


    蘇若華笑意越發深了:“如是姐姐都這樣以為,那這番功夫,我們總算沒有白費。有許多事情,姐姐並不知情。皇上心裏想些什麽,作何打算,我都清楚。他也知道我明白,所以他不必特特來跟我解釋什麽。我們,彼此心意相通。”


    蘇若雲看著她臉上篤定的神情,歎息了一聲:“但願,一切都如你所說。”


    傍晚時分,姐妹兩個一道用了晚膳。


    皇帝久久不來,翊坤宮中一切從簡從便,兩人倒也自在。


    說了幾句閑話,露珠忽然快步從外頭跑了進來,低聲道:“娘娘,有人來了,請夫人避一避。”


    兩人麵麵相覷,蘇若華便斥責道:“什麽人要來,連規矩都沒了麽?也不知通報,還要叫姐姐避諱?”


    露珠卻抿唇一笑:“那個人不許奴才說。”


    蘇若華瞧她這幅模樣,心裏也轉過彎來了,便向蘇若雲說道:“姐姐先到後麵去坐會兒吧。”


    蘇若雲挑了挑眉,說道:“什麽事情,這樣神神秘秘的。”笑了兩聲,起身往裏麵去了。


    蘇若雲走後,露珠又跑了出去報信兒,須臾果然見陸旻走了進來。


    蘇若華看著他,歪了歪頭,眯眼笑道:“皇上來便來吧,如何跟做賊似的,這樣偷偷摸摸,不許人通傳,還這麽一副打扮。”


    陸旻今日穿著一身藏藍色細布長衫,一條玄色褲子,頭上沒有戴冠,隻用布巾包了,俊逸灑脫,倒像一個尋常的富家公子。


    他走上前來,就在蘇若華身邊坐了,說道:“明兒就要走了,今兒想來看看你,又不想叫人跟著,勞師動眾不說,咱們又不能好好說話了。”


    蘇若華微微一笑,扯了扯陸旻的衣袖,嬌聲嗔道:“哪裏尋來這麽一身衣裳,怪模怪樣的。”


    陸旻莞爾道:“怎麽,看慣了朕穿龍袍的樣子,這往年的家常舊衣,反倒不習慣了?”說著,伸手一攬,將蘇若華摟在了懷中,蘇若華便趁勢將頭倚在了他的肩上。


    兩人偎依在一處,一時竟誰也沒有言語。他們彼此心知肚明,明日一別,或者就將是天翻地覆了。


    半晌,陸旻才悶聲說道:“若華,不然你還是跟朕走吧。把你丟在宮中,朕實在不放心。”


    蘇若華抬手,纖細的指尖搔了搔陸旻的下巴,微笑道:“七郎,咱們不是說好了的。我留下,那些人才會放心,才會有放膽而為。你去秋狩,帶著個懷孕的嬪妃,這不明著告訴那些人,其實是個圈套麽?”


    陸旻歎息道:“可是拿你做餌……”


    他話未說完,蘇若華便搶先打斷道:“然而除了我,還有更合適的誘餌麽?七郎是成大事的人,不要為兒女私情所困,裹足不前。如今局勢,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倘或遲疑,反要成害。”


    陸旻沉默不語,片刻出聲道:“好,若華,你也信朕,朕絕不會讓你們母子當真身陷險境的。你也好,你腹中的孩子也好,都是朕最珍貴的寶物。”


    蘇若華抿唇淺笑,沒有接話,卻環住了陸旻的脖頸,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陸旻微微一僵,轉瞬便摟住了她。


    兩人親熱纏綿了許久,方才依依不舍的分開。


    蘇若華掠了一下鬢發,低聲道:“七郎,去吧。”


    陸旻抿唇不言,良久霍然起身,向外走去。


    蘇若華看著他的身影,麵上噙著一抹笑意,心中卻並無半分不安。


    隔日,皇帝果然啟程,帶著一幹王公宗親前往圍場。


    趙太後稱病,並未前去。


    她坐在廊下的扶手椅上,看著秋日裏那燦爛的日頭,麵上無有一絲神色。


    朱蕊走來,低聲報道:“娘娘,皇上已然啟程了,平日裏與皇帝親厚的王公大臣都帶了去,還有幾個平日裏寂寂無聞的妃嬪,倒是把賢妃留在了宮中。”


    趙太後哼笑了一聲:“都說帝王薄情,哀家還當咱們這位皇帝能是個例外,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蘇若華懷孕不能侍寢,時日一久,這恩情也就薄淡了。”


    朱蕊問道:“那麽,娘娘,咱們就動手麽?”


    趙太後淡淡說道:“不急,等哥哥那邊部署好了,再行事不遲。”


    皇帝去了皇家圍場,皇城失了主人,便冷清了許多。


    與前次去玉泉山療養不同,蘇若華卻留在了皇城之中,晨起日落,每日都一樣的枯燥乏味。


    這日黃昏時分,蘇若華同蘇若雲在院中看著苗圃中新開的菊花。


    蘇若雲剝了一枚橘子,遞給蘇若華,說道:“妹子,這皇宮平日裏也是這樣麽?真正是好生無趣。”


    蘇若華輕輕拈去橘子瓣上的白絲,微笑說道:“皇上若在,會熱鬧許多,也會有許多嬪妃過來串門子。如今皇上不在,大家便都沒興趣了,姐姐自然覺得無聊。”


    蘇若雲歎氣道:“就算他在,左不過就是一群女人天天聚在一起說三道四,不然就是會茶會酒賞花,實在氣悶的緊。這樣的日子,也虧你過得下去。”


    蘇若華微笑不語,片刻又道:“我都已經慣了。”


    蘇若雲看著她,連連搖頭:“幸好我不必留在宮裏,不然悶也悶死了。”


    姐妹兩個閑聊著,劉金貴忽然跑了進來,低聲道:“娘娘,霍大人來了。”


    兩人頓時一驚,果然見霍長庚隨著劉金貴走了進來。


    霍長庚上前,向蘇若華一拱手,說道:“賢妃娘娘,臣奉旨接您出宮。”


    蘇若華驚詫莫名,問道:“你不是陪皇上在圍場狩獵麽?為何會忽然回來,還要接本宮出宮?”


    霍長庚道:“皇上接到密報,趙氏一族意圖謀反,就在近日發難。您在宮中,必為趙太後困為人質。您腹中的皇子,更要落入他們的掌握之中。是以,皇上派臣來接您。”


    蘇若華略一沉吟,說道:“如此,本宮越發不能出宮。唯有這般,才能令趙太後的狼子野心,昭示於天下。”


    她此言一出,蘇若雲與霍長庚俱為之一驚。


    蘇若雲麵色沉沉,沒有言語。


    霍長庚焦急道:“娘娘,您若再不走,就怕來不及了。趙氏一族預定今晚三更時分起事,趙太後即刻就會過來抓您。您有了什麽不測,皇上會痛心內疚的。”


    蘇若華神色篤定,問道:“霍大人,您是獨個兒回來的,當下可能調動人馬?”


    霍長庚一怔,半晌說道:“京城步兵尚有一支協防,聽臣的指揮。”


    蘇若華點頭:“那麽好,既然趙太後意圖謀反,那麽就請霍大人領兵清叛吧。皇上既要除掉趙家,便不能落下趙太後。沒有什麽,能比她親自參與謀逆更好了。本宮倘或就此走了,趙太後將來或許還要辯解,傳揚出去,又要有許多說不清的是非。”


    霍長庚默然不言,許久抬首道:“好,那麽臣便聽娘娘的號令。”說著,他轉身欲去,未走兩步,卻又停下,側首看向蘇若雲,說道:“你也保重。”


    蘇若雲回之一笑。


    霍長庚去後,蘇若華便吩咐翊坤宮眾人將前後宮門盡數關上。


    蘇若雲久在草原,見慣了部族征伐,倒也不懼,更指揮著宮人燒了開水,並令劉金貴帶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太監埋伏在牆頭,倘或有人敢於強攻宮門,便將開水倒下。


    大約到了子時,伏在牆上的劉金貴果然低聲呼道:“娘娘,她們來了!”


    但聽門外一陣腳步聲響,就有人高聲喊道:“賢妃,你竟敢趁皇上出宮秋狩,在宮中私藏外男。如今太後娘娘收到奏報,前來拿你,你還不快將宮門打開!”


    蘇若華聽出這聲音,當是朱蕊,笑道:“原來太後娘娘給本宮安了這個罪名。”


    一旁露珠回嘴叫罵道:“當真是血口噴人,太後自己穢亂宮闈,不幹不淨,倒反來咬我們娘娘?!”


    外頭朱蕊仿佛被激怒了,厲聲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賤婢,待會兒把你拿下,必定送到慎刑司,割了你這條不敬的舌頭!”


    兩宮的奴才,便隔著宮牆相互嚷罵,雙方都心知肚明,這一遭是徹底翻了臉,倘或自家主子落敗,底下人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跟著趙太後前來的,不過是畏懼她的淫威。


    而翊坤宮上下卻是一心,真正想要護衛自家主子平安的。


    這般鬧了一陣,趙太後的聲音便自外頭響了起來:“蘇若華,你把宮門打開,哀家可還留你一條性命。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陸旻為君昏庸,任用奸佞,已致天怒人怨。哀家這是要廢了他,另立明君。你腹中的孩子,是大周皇室的骨血。不論是男是女,哀家都保他繼承大統。你既是孩子的生母,哀家自然也會給你一份體麵。”


    蘇若華朗聲笑道:“太後娘娘當真是大方,本宮卻不敢領受。且不說本宮不是那背恩忘義、貪戀富貴、寡廉鮮恥之徒,就算本宮想,但依著本宮平素對太後娘娘的了解,隻怕本宮也就隻能活到這孩子出世那一刻吧?”


    趙太後也恐夜長夢多,並無十分耐性,冷哼一聲,斥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蘇若華,你不要以為你縮在裏麵,哀家就拿你無可奈何!既然你不識抬舉,你腹中的孩子其實已將足月,待會兒打開了宮門,將你拿下,哀家便吩咐人將你的肚子剖開,把孩子取出來!你可莫怪哀家心狠手辣!”


    趙太後的嗓音在寂靜的皇城夜幕之中,宛如夜梟。


    眾人聽著她說出如此慘事,都深感其殘暴至極,可謂毫無人性。甚而連跟著趙太後的人,都頗多側目。


    蘇若華卻毫不懼怕,笑言道:“太後娘娘想剖本宮的肚子,那也得能進這道宮門才成!諸位跟隨趙太後而來之人,本宮知道你們不過奉命行事。爾等聽好,趙太後謀逆犯上,倒行逆施,當真大逆不道!皇上如今雖在圍場,卻也將趙氏一族的陰謀知曉的一清二楚,趙氏全族上下參與謀逆者,必當以國法論處!爾等如今退去,待皇上歸來,本宮還可為你們求情一二。如若執迷不悟,將來抄家滅門,趙家可不會來救你們!”


    她這番話出,隨趙太後而來的人,人心浮動。


    他們原本就隻是跟隨趙太後行事,並不是真心實意想要為趙家賣命,有些甚而不知此行是做些什麽,聽了蘇若華的話自然心生退意。


    趙太後察覺出來,暗暗罵道:這小賤人倒生了一張巧口,蠱惑人心當真是一把好手!我卻不能任憑她挑唆下去。


    當下,趙太後更不多言,揚聲道:“你們少聽這賤人妖言惑眾,陸旻為君昏聵,我們趙家是在替天行道。今日我兄長已率軍前往獵場,明日他就再也不是皇帝了。爾等今日隨哀家拿下這妖妃,便是有功之臣。誰若退後,明日以餘孽論處!”


    正在這關頭上,蘇若雲忽然下令:“倒水!”


    伏在宮牆上的幾名太監便將桶中的開水潑了下去。


    底下的人猝不及防,挨個被燙的哇哇亂叫。


    朱蕊眼疾手快,拉著趙太後急速後退,幸而不曾燙到。


    趙太後切齒道:“賤人,你竟下這樣的辣手?!”


    蘇若華冷笑道:“您都要來剖本宮的肚子了,難道本宮要客客氣氣的請您進來不成?!”


    蘇若雲更在一旁打邊鼓喝道:“再不退出去,就要潑熱油了!燒的滾燙的油,燙死燙爛了哪頭不長眼的豬,那可隻能怪他運氣不好!”


    其實翊坤宮中並無預備熱油,也不過燒了幾大鍋的開水,蘇若雲此言自然是在恫嚇。


    然而今夜趙太後原本自謂一個嬌弱孕婦,還不是手到擒來,所以不願大張旗鼓,帶來的不過宮女太監,連侍衛都不曾動用一個。這些宮人沒見過什麽世麵,又吃了一頓皮肉苦頭,三言兩語就被蘇若雲嚇住了。登時,就有幾個人拔腿狂奔而去。


    這頭一開,底下便收不住了,轉瞬又跑了一半。


    趙太後怒不可遏,斥道:“改明兒,哀家定要活剝了這些人的皮!”


    朱蕊無法,便向裏麵喊道:“玖兒,你可在?”


    正巧,今夜玖兒也在場,回道:“姑姑,我在。”


    朱蕊心頭一喜,說道:“你快打開宮門,不要給賢妃陪葬!”


    玖兒卻道:“姑姑,你是要殺我罷?姑姑,對不住,我還想活。我情願跟著賢妃娘娘,賢妃娘娘至少還拿我當個人看待。”


    朱蕊氣的渾身顫抖,斥道:“你這孩子,不聽姑姑的話了麽?”


    玖兒言道:“姑姑,你要玖兒去死的話,玖兒當真不能聽。您效忠太後,我效忠賢妃。”


    蘇若華打斷了她們的言語,高聲道:“太後娘娘,今夜本宮是斷不會讓你如願了!本宮倒勸你一句,眼下回頭,尚有活路!”


    趙太後冷笑道:“蘇若華,你不要以為仗著這點小把戲就能攔住哀家!待哀家調派人手過來,你也隻能束手就擒……”


    話未了,卻聽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響。


    趙太後與朱蕊有些狐疑,彼此看了一眼——她們都不曾安排人過來。


    趙太後轉頭望去,驚見一列步兵手持火把、刀劍向這邊奔來,領頭的赫然便是霍長庚。


    隻聽霍長庚大喝一聲:“太後趙氏,謀逆犯上,將她拿下!”


    眾兵丁齊齊應聲,就撲了上來。


    趙太後頓時慌亂不已,大叫道:“你們是想造反麽?!你們、你們……哀家是太後!”


    霍長庚笑道:“真正造反的,是太後娘娘您吧。”言罷,更不多言,便猱身而上,竟好不顧惜趙太後的顏麵,將她摁在了地下。


    這些宮人全都手無縛雞之力,即便有幾個有力氣的太監,又哪裏是這些孔武有力的兵丁的對手?


    當下,趙太後一幹人,竟如階下囚一般,被就地擒獲。


    霍長庚走到宮門前,高聲道:“臣擒拿叛逆已成,請賢妃娘娘開門,主持局麵!”


    這一夜,宮中風聲鶴唳。


    各宮人微微聽到些動靜,卻也不敢探聽什麽。


    隻知道隔日起來,賢妃下令,趙太後身染惡疾,需避人靜養。即日起,慈寧宮封鎖宮門,除送三餐的宮人外,其餘人等一律不得入內。


    趙貴妃本被太後禁足,得知此事,顧不得禁令,從承乾宮跑了出來。


    她先至慈寧宮要見太後,然而把門的守衛早已換了人。


    原來如今的宮廷護軍統領是蘇若華的兄長蘇廷授,然而蘇廷授已率部護駕前往皇家圍場,護軍副統領依舊是趙家的人,留在皇城負責守衛。


    陸旻如此布置,亦是為了麻痹趙氏。


    他原本的設想是趁著趙氏作亂之前,命霍長庚將蘇若華提前接出。


    隻是誰也沒有料到,蘇若華竟是借著霍長庚之手,轉而將趙太後反製了下去。


    趙太後被俘,霍長庚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命步兵將宮中各處把守起來,那位趙家所用的宮廷護軍副統領還未回過神來就已被扣押了起來。


    整個後廷,如今已在翊坤宮的掌控之下。


    也是蘇若華捏準了趙太後那剛愎自用、自負自大的秉性,隻從翊坤宮外竟無增派人手加以看管來看,她便料定了趙太後必定輕率前來。


    事實便也如此,趙太後隻帶了若幹宮人前來,一舉成擒。


    慈寧宮的看守已換,自然不會再準趙貴妃入內。


    趙貴妃威逼恐嚇不成,又要直奔翊坤宮找蘇若華說理,走到半路便被人截了下來,送回承乾宮看管。


    皇城趙太後一夥被俘,趙家在圍場的叛亂亦已失敗告終。


    趙太尉原謂皇帝不過前往打獵,身邊護衛兵馬不足,隻帶了一支親信軍隊,打著除昏君的旗號前往圍場,意圖將陸旻及一幹王公宗親一網打盡。


    皇家圍場在一山穀之中,趙太尉率兵踏入圍場之中,卻驚見場地之中悄無聲息,並無一人。


    他率部行走數裏,依舊不見半個人影,更遑論皇帝的影子,心覺不好,便令撤退。


    然而左右山道之上忽傳來鼓噪聲響,冒出無數護軍,劍拔弩張,將趙家的兵馬團團圍住。


    為首之人,自然是新上任的護軍統領蘇廷授。


    蘇廷授手握長刀,大喝一聲:“趙家謀反,大逆不道,速速將他們拿下!”言罷,更不由分說,親自率眾襲來。


    趙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由陣腳大亂。


    趙太尉為官多年,隻知以威勢壓人,在軍中多以鐵腕著稱,官兵對他不滿已久,到了這個關頭人人退後,誰也不肯拚命,任憑趙太尉如何呼喝,依舊各自奔逃。


    蘇廷授所帶人手無多,隻是打的順風仗,軍心大盛,人人為求護君之功,奮勇向前,與趙家的氣勢截然相反。


    故而,不過個把,趙太尉鼻青臉腫的落入網中,其餘殘兵敗將也盡數緝拿。


    這場兒戲一般的作亂,就此覆滅。


    當晚,蘇若華正在宮中靜坐,等著外頭或好或壞的消息傳來。


    她已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如若此處老天竟不站在她與陸旻這邊,她便就下去陪他。


    時辰一點一滴的過去,枯坐至掌燈時分,春桃忽從外麵奔進來,滿麵狂喜道:“娘娘,皇上回來了!”


    蘇若華如夢初醒,轉眼望去,果然見那抹明黃身影邁步入門。


    她有些怔怔的,起身正要迎上前去。


    陸旻卻大步朝她走來,將她一把摟在了懷中,在她耳邊低聲道:“若華,成了!”


    蘇若華心中的不安,頓時煙消雲散,露出了一抹極明豔甜美的笑意來,宛如春花綻放。


    之後的事,自然順理成章。


    趙家謀逆,何當滿門抄斬。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又審理出來一堆積年舊案。


    先是蘇家的那樁貪腐案,原就是趙家的手筆。蘇相在位時,對於趙家外戚得勢、飛揚跋扈甚而貪贓枉法等行徑頗為不滿,屢屢上奏先帝,被趙家視為眼中釘,故而做成這等冤案。其時,先帝要倚仗趙家勢力,雖明知此案有蹊蹺,卻也聽之任之。到如今,可算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蘇家的冤屈,至此真正洗清。


    此外,還有許多七零八落的案件,比如搶奪民女、占人田地、貪墨稅銀、收受賄賂、賣官鬻爵等事,不一而足。


    趙太後在後廷這些年來,殘害妃嬪、屠戮皇子等事,自也被人揭條了出來。


    朱蕊不願揭發太後,一頭碰死在了慈寧宮階下,算是一輩子為趙太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但朱蕊是忠仆,旁人卻不是,除了慈寧宮那些宮女太監,玖兒與惠空都是最大的證人。


    而告發了趙太後最多的,便是她的這位情人麵首惠空和尚。


    從惠空嘴裏,還掏出了一件昔年大案——當年先帝,竟是被趙太後鴆殺的。


    先帝暮年之時,已然看出趙家的狼子野心,對趙皇後亦頗多不滿。趙氏為免夜長夢多,自己也早些當上太後,索性毒殺了先帝。當時的皇宮盡在趙家掌握之中,所有的罪證便也都被抿了過去。


    所有的案子摞在一起,都不如這件來的驚天動地。


    三司不敢擅專,將此案呈到了皇帝麵前。


    陸旻對於先帝,並無幾分父子之情,如此不過是又多了一樁置趙太後乃至趙家於死地的由頭罷了。


    審理已畢,趙家滿門抄斬,趙太後廢為庶人,賜毒酒自盡。


    趙家橫霸朝廷多年,勢力盤根錯節,黨羽眾多,緝拿、抄家、斬首、流放,足足鬧了一個多月京城方才重歸平靜。


    趙太尉及其三子的首級,懸在京城菜市口兩月有餘。


    這四顆人頭,向天下昭示著皇權的歸位,當今天子再也不是一位由趙氏操控的傀儡皇帝了,而是真正的君臨天下。


    懲處已了,自然是論功行賞。


    蘇家當然是這場平叛的首功,蘇父冤案平安,官複原職;長子蘇廷授,獲封一等忠勇公。賢妃蘇氏,擒拿廢太後趙氏有功,且身懷有孕,立為皇後。


    蘇家的青雲直上,又是一件令朝野津津樂道許久的美談。


    人人皆說,賢妃娘娘如何美貌出眾,如何得寵,從宮女時起就伴著皇帝,小心謹慎的服侍,最終入了皇帝的青眼,更連帶一家子人飛黃騰達。


    之於這些外人,所能看見的,也不過這些俗事。


    他們之間的愛情,並不需要外人的解讀。


    餘下的小半年裏,蘇家又出了兩樁喜事,一件是蘇廷授迎娶了玉華公主;另一件則是蘇若雲嫁給了大將軍霍長庚。這兩件事,令元氣才複的蘇家歡喜了許久。


    接下來,便是皇後蘇若華生產的大事了。


    當年十一月二十日,京城大雪紛飛。


    皇城的紅牆黃瓦,盡數埋在了厚厚的積雪之下,一派銀裝素裹。


    翊坤宮外,陸旻焦慮的在雪地之中踱步,任憑飛雪打濕了衣衫,落滿了頭頂。


    李忠從旁勸道:“皇上,娘娘自發動到現下才不過一個時辰,還早著呢。這風大雪緊,皇上還是先去屋裏歇著吧。這兒奴才一個等著就行了。”


    蘇若華慘痛的呼聲高高低低從屋中傳來,聽得陸旻一陣揪心撕肺,他皺了眉,斥道:“若華獨個兒承受這麽多的苦楚,朕卻要躲起來享受安逸?孩子沒有出世,朕便不進屋去。”


    說著,陸旻仰頭看著天上,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了青年帝王俊美的麵容上。


    他喃喃道:“她從來不怕痛的,可是現下卻喊的這樣厲害,這該有多疼?”


    男人到了這個時候,總會覺得無力無能。


    這是天底下最幫不上忙的事情,權力地位財富,在這件事麵前都變得蒼白無力。


    他隻能繼續等待下去。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陸旻隻覺得兩腿都已麻木,身軀也被凍的毫無知覺,屋中總算傳來了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女醫從屋中出來,笑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皇後娘娘生下了一對雙生子,一位小皇子一位小公主!”


    眾人大喜,正要上前恭賀,皇帝卻一個箭步躍進了屋中。


    李忠在後頭大喊:“皇上,產房染了血腥,不吉利,不能進去啊……”話未了,陸旻卻已然跑了進去。


    走到內室,果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了過來。


    陸旻本想進去,卻又恐一身寒氣凍著了蘇若華,便先在火盆跟前烤熱了身子,方才走了過去。


    蘇若華躺在錦被之中,雙眸輕闔,秀美的臉上一片慘白,雙唇無有一絲血色。


    在旁服侍的芳年見皇帝進來,頗有幾分訝異,想說什麽,卻看皇帝示意便沒有出口,退到了一旁。


    陸旻上前,在床邊竟伏了下來。


    他抬手,輕輕撫摩著蘇若華的麵頰。


    蘇若華微有所感,緩緩睜開了眼眸,看見的便是丈夫那張頗有幾分狼狽之情的臉。


    她微笑道:“怎麽啦?皇上怎麽進產房了?”


    陸旻聲音嘶啞,開口說道:“朕竟不知,原來女人生孩子,是這樣折磨人的一件事。”


    蘇若華輕笑道:“先帝有那麽多子嗣,還不都是後宮的嬪妃們生育的,也不見先帝怎麽著急。臣妾生孩子,皇上倒守在一邊。”


    陸旻斥道:“那怎麽一樣,先帝有無數妃嬪,朕卻隻有你一個。倘或你……你有個……”話未全出口,嗓音卻顫抖了起。他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牢牢握住了蘇若華的手,低聲道:“幸好,你們母子平安。”


    蘇若華唇角微彎,說道:“七郎一直問我要孩子,要儲君,如今可高興了?”


    陸旻俯頭,在她幹燥的唇上,輕輕碰了碰,說道:“高興,朕極其高興。若華,朕得你,幸甚。”


    蘇若華微微一笑:“能得七郎為伴,若華亦幸甚。”


    芳年躬身退了出去,留下這一對情侶低聲細語。


    這樣的帝後,她幾乎聞所未聞,卻由衷的替他們感到高興。看著他們,能感到人間眷侶情愛的溫暖與幸福。


    隔年元月初四,皇後月子已滿,皇帝當即下旨立皇長子為儲君,帝姬為柔嘉公主。


    與此同時,皇帝更頒布旨意,廢黜了選秀製。


    這一舉,在朝中引發了不小的震動,畢竟那些蟄伏的世家都還指望著送自家女兒進宮,好圖謀長遠。陸旻如此,算是斷了他們的指望。


    然而,如今的朝廷,已盡在陸旻掌握之中,這些人也隻能幹瞪眼的議論一二。


    皇後的盛寵,在民間一時傳為佳話,惹得一眾婦人羨慕不已。人人皆以其為榜樣,勒令丈夫不準納妾。


    外頭眾說紛紜,有議論皇後美貌賢惠,故得皇帝如此鍾愛的;有讚許皇帝賢德英明,不沉溺後宮女色的;亦有俗人,以為皇後有什麽獨到的取悅之法,哄得皇帝圍著自己轉的。


    然而無論外人如何議論,他們之間的幸福,卻隻屬於他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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