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雲雙眸亮瑩瑩的,目光定在霍長庚的臉上,微笑道:“霍將軍一向可好?之前妾身托人送的點心,將軍可還喜歡


    霍長庚在蒙古平叛之時,受蘇若華之托,照拂蘇家老小,熟料蘇家上下皆是能幹之人,非但沒有成為拖累,甚而還襄助頗多。蘇若雲捐獻了許多馬匹糧草與軍中,也同他頗有幾分往來。


    霍長庚對這女子印象頗深,不隻是因她是蘇若華的親姐姐。


    這姊妹二人容貌雖頗為相似,但性情卻大相徑庭。


    蘇若華溫婉含蓄,行事總是慎重守禮;蘇若雲卻潑辣率直,卻又和草原上那些粗糙的婦人不同,自帶了一股京城閨秀獨有的細膩溫潤,兩股氣質糅雜在一起,竟混合成了一份她獨有的風韻。


    在草原時,她常騎著馬出入軍營,那明豔英氣的姿態,令官軍見之難忘。


    回京路上,蘇若雲亦時常過來與他攀談,甚而還打聽起他到底婚配與否等事。


    霍長庚畢竟不是塊木頭,多少也能猜到些她的心思。


    他並不討厭她,哪怕她大了他好幾歲。


    隻是,麵對這樣一個直率爽朗的女子,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霍長庚見蘇若雲竟直言不諱的問起點心的事來,又被一旁的宮女雙目炯炯的望著,頗有幾分尷尬,咳嗽了一聲,方才說道:“多謝夫人好意了。在下還要去見皇上,便先行別過。”言罷,又拱了拱手,大步走開。


    待霍長庚走遠,蘇若雲這才挪步,跟著她的露珠好奇道:“夫人,您原來同霍將軍是相識的?”


    蘇若雲笑了笑,也不避諱,就把之前的事都說了。


    露珠聽得咬指側目,那些事情都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


    這位恭惠夫人,同自家主子的脾氣,還真有些不同呢。


    蘇若雲也不敢走遠,隻轉了兩圈,便又回了翊坤宮。


    蘇若華已打發了玖兒,見她回來,笑道:“姐姐回來了,看看住處可還好?若缺了什麽,隻管告訴我,或吩咐她們幾個,也都成的。”


    蘇若雲亦絕口不問方才那玖兒喊救命的事,笑著說道:“妾身看了,好著呢。再說,妾身在蒙古的時候,連茅草窩子都睡過,如今哪來的這般講究?來娘娘這宮裏,就跟進了天宮一樣了。”


    姐妹兩個心照不宣,笑著說了些家常瑣碎。


    一日無事。


    晚夕時候,蘇若雲陪著蘇若華用過晚膳,又絮絮的說了半宿的貼心話,竟而就到了子時,還是露珠過來催就寢,兩人方才散了。


    蘇若雲走後,蘇若華將釵環卸下,就要睡下。


    露珠一麵替她整理被褥,一麵低聲將白日裏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


    蘇若華甚是訝異,睨著露珠,低聲問道:“你聽仔細了?霍將軍竟真的收了姐姐的點心?”


    露珠頷首道:“奴才聽得真真兒的,夫人問將軍是否喜歡,將軍沒有回,隻是說見皇上,快快的走了。”


    蘇若華聞言不語,半晌笑了一聲:“這真是意外之想,這霍將軍素來不收人禮,竟然肯受了姐姐的點心,想是有些意思了。前幾日,她同母親過來時,說的那般斬釘截鐵,我還當她當真就了了這凡心呢。原來,她竟然看中了霍將軍。霍將軍為人剛正耿直,或者不是那麽風流倜儻,卻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漢子。倘或他們兩人當真彼此有意,倒也是一件美事。”


    想到之前霍長庚的心思,如今他能放下來,那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蘇若華想了片刻,又問道:“這件事,可有人瞧見了?”


    露珠搖頭道:“路上沒人。”


    蘇若華微微點頭:“倒也不算什麽了不得的事情,隻是讓人看了去,難免要動些唇舌。”


    說著話,便躺下歇息了。


    翊坤宮裏一夜安寧,慈寧宮之中卻越發不得安泰了。


    趙太後左來右去等不到惠空的消息,越發寢食難安,竟而夜間就逼迫朱蕊出宮打探消息。


    朱蕊勸道:“娘娘還是稍安勿躁,這半夜三更的,奴才就是出去了,也難免驚動了皇上,反倒要惹的皇上起疑。”


    趙太後隻著寢衣,在屋中來回踱步,說道:“惠空決然不會如此一去不回,久久沒有音訊。無論成與不成,他總會給個回信的。”


    朱蕊看著趙太後焦急的神色,說道:“太後娘娘,多想無益,夜深了,還是身子為要。”


    趙太後斥道:“哀家哪裏睡得著!”話出口,她忽然想起什麽,雙眸微閃,盯著朱蕊:“你到底還是舍不得你那侄女兒?”


    朱蕊慌忙跪下,說道:“娘娘明鑒,奴才鐵了心追隨娘娘,絕無二心。無論什麽人,隻要娘娘要奴才動手除去,奴才絕不猶豫。奴才今日已下了手,隻是不知為何,玖兒並沒有吃那些糕點。奴才……”


    趙太後心煩意亂,無心管這些小事,揮手道:“罷了,如今也沒工夫管這些不相幹的人。”話未了,她看著窗外夜色深深,喃喃自語道:“倘或當真事發,也不是死一個宮女能了結的。”


    朱蕊聽著這些話,心中頗為不是滋味兒。


    她不是全然沒有私心,哥哥餘下的這根獨苗,無論如何她都想保下來。所以,她用了金屑粉,隻望玖兒那丫頭記著昔日自己所教,能識破。


    果不其然,玖兒並沒有吃下那些有毒的糕點,但如此一來,她是否又不忠於太後了呢?


    朱蕊效忠了一世,早已忘了自己還是個人,自己也有血肉親情,眼下讓她考慮自己的事情比登天都難。


    趙太後胡思亂想了許久,依舊不得章法。她這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如眼前這般詭譎的境況,仿佛有什麽危機潛伏水下,卻又不知危機在何處。宮中的寧靜,有如一潭死水,無論投下去多少石頭,都激不起半點波瀾。


    想要出手,卻又無處著力。


    趙太後頹然坐倒在床畔,說道:“實在不成,就隻好請哥哥早些發難了。”


    朱蕊吃了一驚,抬頭看向她主子。


    隻見趙太後麵色晦暗,銀牙死死的咬著已沒有了血色的唇,一絲絲的血紅從中滲出。


    她垂首,一字一句道:“事已至此,難道功敗垂成麽?不成,哀家絕不能輸!”


    朱蕊插不上話,隻低聲道:“娘娘,早些安置罷。”


    趙太後翻身倒在了床鋪上,沒有了聲息。


    朱蕊等了片刻,隻聽太後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懸著的心方才放了下來。


    她拉過一床錦被替太後蓋好,茫茫然的走了出去。


    室外一片空寂,皇城的夜晚她已不知度過了多少次,然而卻沒有一夜如眼前這般令她驚悸。


    也不知這一次,要如何收場。


    日子依舊如流水一般的過著,蘇若華同蘇若雲姐妹兩個白日裏就在翊坤宮作伴,鮮少出門。


    蘇若華私下問起過蘇若雲關於霍長庚的事,蘇若雲不置可否,妹子問的急了,方才說了一句:“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倘或真要嫁,也得是他這樣的漢子才成。”


    蘇若華心中了然,笑著沒有戳破,隻思量著等一切都了了,便料理此事。


    蘇廷授得了她的口訊,早已把那惠空刑訊了幾回。


    這惠空雖是個男子,也早做好了為他情人粉身碎骨的打算,然而這些事放在腦袋裏想想是容易,可當真到了眼前兒,卻又另當別論了。


    尤其他在太後身邊過了幾年錦衣玉食的好日子,皮嬌肉貴,哪裏吃過半分的苦,還不等挨上兩下,便覺難以忍受,又實在惜命,遂竹筒倒豆子也似,將自己所知盡數吐露。


    蘇廷授自這和尚口中盤問出來,也大吃了一驚,隻覺此事怕是不能私自處置,捎了個口訊與蘇若華,要上報皇帝。


    蘇若華看過訊息,也覺事關重大,不能再按壓下去,便答應了。


    蘇廷授進宮麵聖,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上報。


    陸旻卻並不驚訝,仿佛這一切都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同蘇廷授秘議了片刻,也就罷了。


    如此這般,大約又過了半月有餘。


    入了九月,金風四起,秋意漸濃,天氣頓時便涼爽起來。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皇帝必要去往皇家圍場秋狩,今歲自也不例外。


    宮裏便又忙碌了起來。


    蘇若華挺著七個月的肚子,躺在院中槐樹下頭的一張躺椅上,眯細了眼眸,享受著和風吹拂。


    露珠在旁替她剝著果子,低聲說道:“皇上明兒就動身了,帶了趙貴妃、劉婕妤還有兩個才人。”


    蘇若華聽著,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蘇若雲走了過來,說道:“這院子裏風大,妹妹別隻顧貪涼,仔細吹著了。”嘴上雖這樣說著,卻也在一旁坐了。


    因看露珠臉色不好,她問道:“主仆兩個說什麽呢?露珠好似有些不高興?”


    露珠沒有說話,蘇若華吩咐道:“本宮想吃牛乳羹,你去交代吧。”


    露珠知道這是要遣開自己,答應著起身離去。


    待露珠走後,蘇若華方說道:“明兒皇上就要去秋狩了,沒有帶上我,這丫頭是替我抱不平呢。”


    蘇若雲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妹妹,你說皇上待你很好,當真如此麽?我進宮這些日子了,他竟是一次也沒有來過。自己的媳婦懷著孩子,當丈夫的卻連麵也不露,隻一天到晚打發那些不相幹的人過來。他當真忙到這個地步?”


    蘇若華抿唇一笑,說道:“他心中有我,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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