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後遷墳的事宜,動靜比趙太後遷宮那日張羅的更盛大幾分。


    趙太後本當親臨現場,然而她卻推頭風發作,身子不適,沒有前往。


    這裏麵的尷尬事,眾人心知肚明,也各有默契的沒有提起。


    這日清晨,趙太後晨起之後便立在廊上,饒有興致的賞玩著籠中的各種珍稀鳥雀。


    看著慈寧宮寬敞華麗的庭院,廊下花池之中的牡丹,牡丹已過了花期,隻剩些綠油油的葉子,然而趙太後看在眼中,仍然興味十足。


    守得住一時寂寞,方才能得長遠,她始終這麽以為。


    林氏追封聖母皇太後又如何,被遷入帝陵又如何!


    她總不能再從那金絲楠木棺材裏爬出來,同自己爭搶這皇太後的寶座金印罷!


    八月十五那盛大風光的遷宮宴,便是她向天下昭告,這大周朝的太後隻有她趙氏一人!


    死人的風光,從來是做給活人看的。


    然而陸旻唱這出戲,又能唱給誰看呢?又有誰會趨附呢?


    趙太後嘴角挑起了一抹極淡卻又得意的笑意,這段日子以來,這小皇帝的手腳頻頻,已十分不安分了。但是沒有關係,蘇若華就要生下他的孩子了,有了另一個繼承了陸家皇室血脈的孩子,有沒有陸旻也就無關緊要了。


    誰都無所謂,隻要是一個能夠名正言順坐在皇位上的人就夠了。


    陸旻那些小手段她並不放在眼中,軍隊依舊在他們手中,她兄長依然是太尉,陸旻一切的所作所為,其實都威脅不了趙家的地位。


    這一點,這個小皇帝怕是始終沒有想明白。


    得民心也好,失民心也罷,這天下從來不由老百姓說了算,而隻看誰的拳頭硬。


    既然陸旻不聽話,她便再忍耐片刻也罷。


    趙太後倒也想通了,陸旻是不會與她一條心的,既如此她還不如早早物色下一個。這一回,她會吸取之前的教訓,從小教導出一個絕對聽話的新帝,再不去重蹈陸旻的覆轍。


    蘇若華身孕已有六個月了,再忍耐三個月就是了。


    趙太後取了些鳥事,正挑逗籠中的鳥雀,朱蕊從外匆匆走來,低聲報道:“太後娘娘,恭懿太妃自縊身亡了。”


    趙太後起先微怔,旋即冷笑了一聲:“她倒是有些膽魄,知道過不了這一關,索性一條繩子吊死了。這倒免了零零碎碎的受苦,待東窗事發,皇帝知道了當年她幹的好事,決然繞不過她。”


    朱蕊倒有幾分憂慮,說道:“娘娘曾庇護恭懿太妃,且她裝瘋一事,娘娘還準許她出宮養病,這會不會令皇上起疑?”


    趙太後長眉一挑,斥道:“他起疑又如何?沒有證據罷了!難道為了莫須有的事,他就敢來質疑朕這個太後麽?!若如此,皇帝又要如何麵對天下人!大周皇室,豈不成了天下的笑柄!”


    朱蕊連忙說道:“娘娘所言極是,然而奴才的愚見,還是未雨綢繆為好。那幾個當年侍奉過恭懿太妃的人,娘娘是否……”


    趙太後雙眸微閃,半晌頷首道:“你思慮的周到,這件事是得了結了。”話至此處,她將手中喂食鳥雀的金勺丟下,轉身向室內走去,丟下一句:“去把惠空傳來。”


    這惠空,便是之前太後信佛時從外頭請進宮中的尼姑。太後對他推心置腹,有什麽要緊事,都與他一道商議。


    至於此人的真實身份,唯有趙太後及近侍朱蕊知曉。而那小佛堂中的兩個小尼姑,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


    那兩個姑子一則年歲尚小,二來畏懼太後的權勢,平日裏又見不著什麽人,自然沒有風聲外泄。


    朱蕊心中沉墜墜的,快步往小佛堂行去。


    不知為何,她心中總覺得似乎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這一次,似乎並不會像以往那般順遂。


    朱蕊陪伴著趙太後在大周後宮之中十餘載,一路有驚無險的過來,以往無論遇到何種事態,她從不驚慌,篤信自己的主子能太平無事。


    然而這一次,她心中卻著實沒了底。


    到小佛堂傳召了惠空,朱蕊引著他去見趙太後。


    進了慈寧宮偏殿,惠空便見趙太後斜倚在一張美人榻上,雙眸輕眯。一雙鳳頭履脫了下來,放在榻下。


    惠空上前,向著太後雙手合十,深深作揖。


    趙太後看著他,修眉俊眼,挺直的鼻梁,白皙的皮膚,不由暗暗罵了一聲:“冤家!”


    惠空的確不是什麽,卻是一個真正的和尚,是她昔年將女兒抱到佛寺替先帝做替身時結識的。


    這惠空其實小她將近十歲,趙太後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這個年歲,突然就迷戀上了這樣一個青年和尚,以至於她當上太後之後,不顧凶險將他弄進宮來,如今更是什麽事都與他商議。


    這大概就是世人所說的,一物降一物罷。


    惠空輕輕睨了那榻上斜倚著的太後一眼,忙垂下了眼眸。


    那妖嬈的□□體態,令他深刻的沉迷眷戀。


    與他剃度的師父總說他凡心未死,果然如此。


    為了眼前的女人,他大概入地獄都是肯的了。


    趙太後笑了一下,輕輕說道:“坐吧,在我跟前兒,還講什麽虛禮。”


    惠空謝過,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說道:“太後娘娘此刻相召,有何事吩咐惠空?”


    趙太後微笑道:“你我相識也有幾年了,這些年不是你替我照拂蘭兒,我這個當娘的還不知怎麽熬過這些日日夜夜。那些年,人人都說我狠,可誰又能體諒我的難處?都以為我這皇後娘娘、太後娘娘身份尊貴,豈知高處有高處的難處。”


    惠空說道:“娘娘言重了,能為娘娘效力,惠空三生有幸。”


    趙太後又說道:“除了你,我在這後宮之中已難尋到第二個貼心人了。即便是朱蕊,她是個女子,多有不便、不能之處。”


    惠空聽了這話,頓時明白過了,當即起身走到太後跟前,輕輕跪了下來,仰頭看向趙太後,神色篤定道:“我的太後娘娘,您有什麽事盡管吩咐,惠空赴湯蹈火都是情願的。”


    趙太後眸光輕閃,抬起手,細長的指尖輕輕滑過那俊秀的麵容。


    她淺笑,將自己的意圖講了出來。


    惠空自然一口應下,這樣的事,他以前在宮外時沒少替趙太後操辦,也不算生疏了。


    看著他出門的背影,趙太後那抹迷離的笑中染上了一抹森冷。


    她不是不能倚靠娘家,然而能不弄髒趙家人的手,那當然是最好的。


    翊坤宮中,蘇若華吩咐完玖兒,忽然想起來什麽,忙傳了芳年過來問話:“本宮記得,妃嬪的位分,是可以打發人出宮的?”


    芳年回道:“娘娘記得很準,妃位每月可打發人出宮五次。”


    蘇若華點頭:“那麽,你即刻拿上腰牌,乘了車往本宮母家走一趟,替本宮傳一句口信。”說著,便將要傳的話講了。


    她念了幾個人的姓名住址,便盯著芳年的眼眸,問道:“可記下了?”


    芳年頷首:“都記下了。”說著,又重複了一遍。


    蘇若華見她記得果然牢靠,便將腰牌取來給她。


    芳年接了過去,低聲問道:“娘娘,這樣的事,打發劉金貴不是更便宜些?”


    蘇若華搖頭道:“劉金貴知道了,便也等同皇上知道了。皇上的性子有些衝動,本宮怕他沉不住氣。眼下,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芳年忙答應,說道:“娘娘且放心,奴才一定辦妥善了。”


    芳年離去後,蘇若華便在宮中靜坐,做了些孩子針線,心裏卻總覺有些不踏實,不是走錯了針,便是縫歪了扣子,索性丟下,望著窗外出神。


    窗外院中,綠樹成蔭,廊下的金絲菊已開了兩朵,微風時來,花瓣微微翕動。


    這寧靜祥和之中,卻總隱含著一抹淡淡的殺機。


    蘇若華看在眼中,隻覺心頭不寧。


    然而直至傍晚,也並未發生什麽。


    無論是林太後的事,還是恭懿太妃的死訊,都如泥牛入海,毫無消息。


    這一日,竟就這麽平平靜靜的過去了,甚而比尋常宮中歲月還要更乏味枯燥幾分。


    至掌燈時分,蘇若華用過了晚膳,坐在燈前摘了頭上的發飾。


    春桃送了安胎藥過來,她便問道:“林太後安葬了?”


    春桃點了點頭:“趕著吉時入了帝陵,皇上親自書寫了一篇祭文,念了又親手焚燒了。奴才沒有去,但聽說場麵十分盛大,比太後娘娘遷宮那日還要更熱鬧些呢。”


    蘇若華淺淺一笑:“那是皇上的親生母親,皇上這些年來又總堵著一口氣,當然要風風光光的辦了。”說著,又問道:“今日,宮裏可還有別的什麽事?”


    春桃搖頭:“沒有聽說,即便有,今日也是斷不許鬧出來的。”


    蘇若華了然,她當然也明白宮裏的規矩,自來是越大的事越是悄無聲息。


    何況,今日又是林太後的大日子。


    一切都布置妥當了,陸旻也該知道的,卻不知他預備如何?


    她還是有些心急了。


    蘇若華喝了安胎藥,正想吩咐春桃伺候她入寢,卻聽外頭人傳報:“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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