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華先是一怔,看著姐姐那雙明亮溫暖的眼眸,她忽然鼻子一酸。


    十年來,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進宮以來,也有一些真心對她好的人,但這些人大多也總是同她如何謀求上寵,如何討好主子以來保全自己。他們當然也是為了她好,然而她心中的真實感受,卻是從來無人顧及的。


    陸旻待她也好,然而即便作為她最親密的枕邊愛人,皇帝的身份也注定了有許多話是不能跟他說的。許多事,他也無法貼心的體諒她。


    她倒並不後悔,既然選擇作了皇帝的妻子,許多事都是一肩扛起的。


    然而,這樣的話,隻有自己的親人會說,沒有誰能取代自己的親人。


    蘇若華垂眸淺笑:“姐姐能這樣說,我心裏實在是高興。姐姐放心,我在宮裏過的很好。”


    蘇若雲握了握她的手,低聲說道:“你也放心,你在宮中的難處,我們也都明白。皇上已下旨傳召父親哥哥麵聖了,父親的案子還沒平反,有些不便。但哥哥眼見就要為官,他在家中也說,這些年苦了你了,日後定要多多為你出些力。以後有什麽事,你也送信回家來,不要一個人扛著了。始終記得,你是有家的人。”


    蘇若華頷首微笑:“姐姐說的,我都記著了。”


    少頃,蘇母淨手回來,坐下又吃了兩盞茶,說了些家常話。


    外頭人進來報道:“娘娘,太後那邊送了一匣子點心、一匣金稞子過來,說是給老夫人與大小姐的見麵禮。”


    蘇若華聽了,笑道:“太後娘娘今日如此忙碌,還記得本宮家裏人的事,也是難為了。先收下來,上覆太後娘娘,待明日本宮再親自過去謝恩。”


    打發了來人,芳年將賞賜端了進來,放在桌上。


    蘇若華揭了匣子蓋一瞧,一盒子不過是宮中慣常見的點心,並無什麽異樣;另一盒,卻是滿滿一匣子金稞子,目測竟足足有二十兩之多。


    如她這樣的妃子,一月的用度也不過二十兩銀子罷了,太後可當真是大手筆。


    蘇若華心中明白,微微冷笑,向母親姐姐說道:“也是太後娘娘的好意,這些點心是太後宮裏小廚房專門伺候太後的禦廚所做,味道格外不同,等閑太後是不會賞人的。母親姐姐,都嚐嚐罷。這一匣子金稞子,母親也帶回去。雖然家裏這幾年在蒙古並不為吃用所難,但乍然回京,想必有許多用錢的地方。”


    蘇母卻道:“你在宮裏,上下都是一雙富貴眼,要管住人,少不得用銀子,還是你留著吧。你父親和哥哥存了不少積蓄,才回來就相看了幾處鋪子,買賣做起來也好了。”


    兩人推拒了一番,蘇若華說這是太後的賞賜,不好獨自留下,還是令蘇母收下了。


    轉眼就到了時候,蘇母與蘇若雲要起身離宮。


    蘇若華縱然不舍,卻也不敢違背宮規,隻得強忍著不舍,送她們出去。


    蘇母老淚縱橫,蘇若雲倒是爽快,說道:“既然妹妹當了賢妃,按著規矩,一月總能見上兩次,母親也不必這般傷感。時辰到了,不要叫妹妹為難。”說著,勸住了蘇母。


    送走了母親姐姐,蘇若華才鬆散下來,倚靠在炕上,看著底下人收拾各樣物件兒,懶懶問道:“這忙了一日,本宮也沒顧得上問,太後今日遷宮,可還太平?”


    春桃指使著小宮女掃地,回道:“娘娘一日沒出去,是沒瞧見。今兒宮裏可熱鬧了,太後遷宮,鬧得活活兒像宮裏出了頂天的大事一般。所有的王公宗親、權貴大臣都請到了,女眷們也都進了宮。那陣仗,簡直比皇上登基那日還熱鬧!”


    正說著,外頭忽然有人喊了起來:“快打,打死它!不要驚了娘娘!”


    蘇若華有些奇怪,問道:“這是出了什麽事?”


    春桃更不必她問,早忙忙的出去問詢。


    過了片刻,春桃回來,說道:“娘娘,宮裏出了老鼠,太監們正在打。”


    蘇若華頗為詫異,說道:“咱們這宮裏素來收拾的幹淨,從未聽聞鬧過老鼠,這是哪兒跑來的?”


    春桃嗤了一聲,甩手道:“娘娘不知,今兒不是太後遷宮麽?太後說要普天之下同沐恩德,便吩咐禦膳房煮了許多餃子麵條,喂給宮裏那些牲口。宮裏養的貓狗禽鳥也罷了,連各處的老鼠洞口都放了。這些耗子有了吃的,還不四處亂竄。於是,這會兒有一隻就躥到咱們宮裏來了。”


    露珠從旁接口道:“這也未免忒荒唐了,堂堂皇宮大內,居然煮餃子喂老鼠!外頭多少人還吃不上飯呢,朝廷今年才發了水災,好容易熬過來,就這樣糟蹋起糧食來了。”


    蘇若華聽著,冷笑了一聲:“你這樣以為,那些進宮來觀禮的宗親大臣心裏又會如何作想?皇上日日說朝廷艱難,國庫空虛,當上下一心共度時艱。可宮裏的皇太後,生活如此奢靡,大夥心中能平麽?”


    露珠說道:“娘娘,皇上怎麽也不管管!”


    蘇若華笑了一聲,看著她,淡淡說道:“管什麽?為什麽要管?任憑她作不好麽?作到頭,也就離死不遠了。”


    這話說的極重,那兩個宮女誰也不敢接話,各自低頭辦差去了。


    蘇若華獨自坐著,輕輕撫著肚子,恬靜的臉上掛著一抹極淡的笑意。


    陸旻在想什麽,她心知肚明。他提拔她的兄長做護軍統領,為的是什麽,她也明白。


    太後小佛堂的秘密,算是落在了她的手中。


    大概趙太後連做夢都想不到,內侍省一本日常賬簿,能出賣了她。


    蘇若華咬指淺笑,離陸旻設計好的那一日,是越來越近了。


    果不其然,趙太後遷宮第二日,她在宮裏的奢華做派,便傳的滿城風雨。一傳十,十傳百,人盡皆知。太後遷宮,規矩比皇帝登基還大,王公宗親們不敢設宴,女眷們不敢串門,街上都是吃不飽飯的流民,皇太後竟然煮餃子喂老鼠!


    如此種種,當真令人發指。


    京中人雖議論頗多,但畏於趙家的淫威,還無人敢上奏本彈劾。


    遷宮事畢,緊接著就是林太後遷墳事宜。


    蘇若華心裏記掛著那件事,使人去內侍省特特叮囑了,為林太後重新理衣整容時,務必格外留心,萬般謹慎,不可有半分馬虎不周之處。


    內侍省如今的總管太監是皇帝提拔的鍾銅上,本就是陸旻的人,又情知林太後是皇帝的親生母親,不必人說,自也明白輕重。


    宮裏連出兩件大事,正忙的人仰馬翻,陸旻趁空過來看過她一麵,說起她獨自在翊坤宮養胎難免寂寞,有意傳召她姐姐蘇若雲入宮陪產。


    蘇若華受寵若驚,隻說姐姐一介白身,入宮久住不合規矩。


    陸旻卻笑曰:“你忘了,她在蒙古曾資助朝廷兵馬糧草,算是有功於朝廷,朕欲封她為恭惠夫人。如此,她入宮就無甚妨礙了。”


    蘇若華雖覺皇帝對蘇家的榮寵太過,卻勸不住陸旻,隻好欣然接受。


    遷墳當日,宮裏一片熱亂,闔宮嬪妃女眷都前往慣例,唯有蘇若華因身懷有孕,此事有些忌諱,依舊留在宮中。


    她心懸此事,不時派遣宮人前往打探消息。


    芳年看她神情焦慮,知曉她心中記掛,勸道:“娘娘還是稍安勿躁,內侍省都交代好了,這事過不去的。”


    蘇若華搖了搖頭,說道:“不到塵埃落定,本宮總是心有不寧。”


    然而那邊林太後還未起棺,這廂宮裏就出了大事。


    恭懿太妃上吊自縊了。


    蘇若華收到這訊息時,還怔了片刻,問道:“此事可作準麽?”


    來報信的太監小許回道:“回娘娘,是太妃身側的宮女玉容,今日進去送飯,卻見太妃娘娘已懸在房梁上了。她嚇得幾乎死了過去,連滾帶爬的出來喊人。壽康宮管事太監帶著幾個小太監,一道把太妃娘娘放了下來。這樣的大事,奴才怎敢說謊。”


    蘇若華臉色一沉,問道:“太妃可還活著?”


    小許頭搖的撥浪鼓也似:“放下來的時候,太妃娘娘都涼透了。”


    春桃忙斥道:“娘娘跟前,說話也不知忌諱,也不怕驚了娘娘!”


    蘇若華抬手道:“不防。”便打發了小許下去。


    芳年在旁捧著茶盤,說道:“倒是便宜了她,如此幹脆利落的走了。皇上若知道了真相,怕不是要活刮了她。”說著,停了停又道:“隻可惜了娘娘的一番布置,白費了娘娘的苦心。”


    蘇若華淡淡一笑:“也不算白費。那趙太後,手裏不還捏著幾個證人麽?她知情不報,甚而還試圖庇護恭懿太妃,也算同罪罷?”


    芳年看著蘇若華的臉色,淺笑道:“娘娘的意思,是要告訴皇上麽?”


    蘇若華並不答話,隻問道:“容桂現在何處?”


    芳年回道:“在底下做些雜事,知道娘娘不喜她,等閑也不會讓她上來。”


    蘇若華點頭道:“將她傳來,本宮有話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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