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去哪?”外麵的小廝問他。


    去哪?……執語垂下眼簾,嘴角掛著苦澀的笑容,如果可以,他想要到有那個人的地方,再聽冬泉似的聲音喊他“哥哥”。


    良久,門外的小廝又問了一聲,執語已經抬起眼眸,不再流露眷戀的神情,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疲憊地望著人群,“進宮。”


    從冬到春,如今快入夏了,宮裏的各色珍稀植株都長得很繁茂,天氣一熱,出來透氣的宮人們也多,幾個妃子們在禦花園的亭子裏相約喝茶吃點心,大半年沒有見到皇帝卻也沒有太多的焦慮神色。


    走在長長的走廊上,又想起那晚倚靠在柱子上淺眠的少年。


    月光下幾乎透明的肌膚和微弱的酒香,一呼一吸間盡是曖昧的氣息,他想就這樣看著少年的睡顏,移不開眼,也根本不想移開眼。


    如今,物是人非,回憶隻會增加無盡的惆悵。


    執語快步來到大皇子曾經的寢宮,如今監國的臨宮,甫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他皺了皺眉,寢宮內的一幹宮人們見了齊齊下跪行禮,他微微頷首,走到了床邊。


    “皇兄?”輕輕地喚了聲床邊的人,聞言抬頭的青年紅腫著眼睛對他點了點頭。


    床榻上躺著的人,是仲王爺的母妃。


    即使執仲不說,執語也猜到了如今他的母妃為何會一病不起,即使帝王遠在邊疆,對朝中政事卻瞭若指掌,一邊放任政權在他們手上,一邊又利用暗棋打壓他們各方的勢力,最後,雖然是競爭敵對的兩人,也不得不下定決心聯手。


    對抗那個表麵上不動聲色指揮戰事,背後卻如狩獵般等著他們自動跳入爭權的圈套。


    前段時間執仲母妃的娘家便遭到了滿朝上下的彈劾,罪狀如出一轍,消息傳遞得太快,以至於邊疆的帝王直接下旨徹查,並言明不為難毫不知情的仲王母子。


    那是在得知事情已經無法挽回的時候,執語勸執仲寫一份陳情書送往邊疆,唯有與仲王最大的支柱撇清關係,才能換得一線生機。


    而似乎帝王的意願,也僅在於剪除執仲的羽翼。


    在這場皇權的拉鋸中,他們,都沒有退路。


    “皇弟……”執仲沙啞著嗓子,這些天他看起來仿佛老了許多,人也憔悴了許多,一絲不苟的臉上滿是疲憊和風霜,“上次你說的那件事,我決定了。”


    執語看著他,目光有些訝異,卻沒有說什麽,執仲嘆了聲,低頭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為什麽……為什麽父皇將我們逼上絕路?”


    “大概是因為,”執語頓了頓,眼裏閃過一絲嘲諷,“我們都是他的兒子。”


    床榻上曾經深得帝王歡心的女人美貌不再,憔悴的臉色是病態的白,白得像鬼,眼窩深陷,嘴唇發紫,隻有在經歷過最絕望的打擊之後才會露出的呆滯神態,床上的女人呢呢喃喃,全是無法讓人聽清的胡話,有時候也喊疼,盡管神智不清,女人口中偶爾也會喊“陛下”。


    曾經,讓她深愛過的男人,如今狠心毀了她的一切,連他的兒子都不放過。


    狠心絕情布局周密,男人容不得覬覦王位的人,卻從小不斷激發著他們競爭的心。


    這樣的帝王,無疑是令人畏懼又嚮往的。


    替自己的母妃壓了壓被子,執仲將服完藥的碗遞給了宮人,深深地看了看床上曾經美艷的婦人,他緩緩站起身來,眼裏已經是一片決然。


    “皇兄,你想好了?”執語臉色嚴肅,眼角餘光瞥見女人空洞的眼神,又望著執仲的眼睛,“如今正是最好的時機,可臣弟不在朝中,皇兄必然辛苦。”


    “無妨……”執仲淡淡地說著,已經走向堆滿了奏摺的案幾旁,“我已經沒有任何可失去的了,隻能孤注一擲。”


    執語微微笑了下,“那麽,皇兄保重。”


    他們,終於有動作了。


    五月,執語在朝稱病,暗自籠絡各州地方官員,並利用執仲培植的地方勢力壟斷各地糧食價格,很快,邊疆的糧糙供應已經漸漸不支。


    而朝上,執仲一人獨攬政權,將皇都和邊疆的消息壓下,進出皇都的把守更加嚴格。


    六月,糧糙的壟斷已經完成,邊疆告急,而傳遞的文書卻遲遲無法呈上朝廷。


    執語“病”好,回到朝中輔助執仲處理政事。


    看著手上的密報,男人低低地笑了聲,魅惑而磁性十足的聲音卻冷得宛若冰霜。


    敲了敲那份篇幅不斷的紙張,若有所思地眯上眼,“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呢……小七?”


    第60章


    燭火明明滅滅中,映著青年五官端正的臉多了幾分憔悴,案上的文書已處理了大半,鬆了口氣,外麵天色黑如濃墨,夜風微涼,青年兩手按了按太陽穴,門外適時地響起了敲門聲。


    “王爺,需要添茶嗎?”見房中並沒有回應,門外站著的太監畢恭畢敬地說著。


    等了一會兒,裏麵傳來沙啞而疲憊的聲音,“不用。執語呢?”


    “裕王爺回府了,說是府裏有點事……”那名太監的聲音略顯遲疑,執仲也沒聽出哪裏不對,沒傳他入內服侍,墊著奏章便睡下了。


    勞累了一天,身體和大腦都處於極其疲憊的狀態,然而眼睛一閉上,一抹纖細的身影便從腦海中浮現出來,少年回首時溫和的笑,還有那雙清澈幹淨的眼睛,心髒突突地跳了下,連忙又從案上爬起,喊住了門外的太監。


    那名太監輕手輕腳地推開門,低眉順眼地來到執仲麵前,眼裏有些疑惑,卻更多的是恭敬,和絕對的服從。


    “王爺?”


    執仲抹了把臉,盡量讓自己更冷靜些,“執語這次回來,有沒有帶來什麽消息?”


    “回王爺,裕王爺聯合江左幾個大商戶買斷了糧,還暗地裏說服了幾位將軍,其中王將軍甚至願意……”


    執仲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那名太監見了識相地住了嘴,等著主子的吩咐,“有沒有……關於‘那個人’的消息?”


    太監愣了一下,隨即滿臉堆笑,“王爺,您又不是不知道,裕王爺向來私事是私下裏說,哪裏是奴才能打聽得到的?”


    執仲看了看那太監,怔怔然不知道在想什麽,視線一片空洞。那太監緊張得額上冒了冷汗,不知道主子在看什麽,但又不能問。


    實際上,執仲誰也沒看,隻是陷入了沉思。


    從年少的時候起,執仲就很想為那個弟弟做點什麽。


    盡管隻是一名被遺忘了的皇子,卻每每叫人移不開眼,純淨如一張白紙,淡然如午後陽光。


    那時候的執仲,看著比自己小很多的弟弟妹妹們在眼前轉,腦海裏卻絲毫沒有一家人的概念,執廢帶給他的感動,正是那日夫子問的“何謂國”。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執仲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身份是人,而不是“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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