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了拍鼓鼓的肚子,站起身打算繼續找尋出路,可才走了幾步便突聞一陣樂聲,自桃林深處悠悠傳來。駱小遠說不出這是什麽樂聲,卻覺得好聽得緊。聽似悠然緩慢的調子卻像是一陣疾風,蹚過溪水,越過山穀,穿過山林,最後鑽進了她的耳朵,隻覺遍體舒暢,全身的毛孔都被打開了一般。


    不知是不是樂聲太過迷人,她竟不由自主地朝著聲源走去,想看看能奏出此等妙音的是怎樣一個人。


    撥開載滿桃花朵的枝丫,團簇的花瓣和著微風簌簌落下,吹過她的眼,打著卷落進淙淙溪水中,向東流去。溪邊一人背對她而立,似是聽到動靜般轉過身來,清俊淡雅的麵容在艷若雲霞的桃瓣中顯得愈發素淨,他衝著怔在原地的她微微一笑,輕喚:“小遠。”


    他就站在陽光下,勝雪的白衣隨風鼓起,似是踏著七彩流雲來到她的身前,柔軟的唇微微抿著,笑得清澈含蓄,像一場夢境。


    駱小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死死地掐著桃枝,粗糙的觸感磨得她手心發疼,可依然不敢鬆開,似乎隻要鬆開,這眼前的一切便會隨風而逝。那樣和煦的微笑,那樣溫柔的嗓音,怎麽會是他?怎麽可能是那個把她趕下山的人?可是那淡淡的眉眼、清雅的麵容卻又分明是他,縱然她飲下千碗孟婆湯,也不可能忘記他的模樣,忘記他的好,還有……他的絕情。


    她咬了咬唇,顫抖著喚出聲,“師父。”


    白沉徑直走到她身前站定,像以前那樣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載滿晨光的眼眸定定地望著她,繾綣而美好,“是我。”


    她下意識地向後退,卻被他倏地握住手腕,扣在掌心。駱小遠不敢再動彈,隻是低著頭問:“師父怎麽會在這裏?”


    “因為……”他頓了頓,鬆開她的手腕。


    駱小遠默默看著被鬆開的手,等待他說下去,可不過瞬間便被一股拉力帶入他的懷中,那樣的毫無預警,措手不及。她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可這一刻實在太過刺激,讓她根本無從呼吸與思考。


    她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隻感覺到耳邊拂過他的氣息,一點一點,撥亂她的心。她聽到他一字字地對自己說:“因為,我想你了。”


    天地間霎時安靜,時間仿佛就這樣被魔法止住了腳步,桃花停住飛舞,溪水停止流動,駱小遠的耳邊反覆播放著那四個字——我想你了、我想你了、我想你了……又是這四個字,心底像是被狠狠碾過一般抽痛起來,窒得她不知今夕是何年。


    世界上怎會有這樣的奇蹟?仿佛她所想的、所希望的都能在這十裏桃林中一一實現。她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這樣溫柔的師父嗎?折磨得她不得安生的不就是“我想你了”這四個字嗎?可為什麽事到如今,她會覺得如此不真實?對,不真實。她的師父是用天底下最寒冷的冰塊鑄成的,從來都隻會冷冰冰地對她說話,何曾會說這樣的甜言蜜語?這一定不是師父!一定不是!


    想到此,她慌張地推開這個讓她無法自拔的夢,搖頭說:“不是,不是的,你不是我的師父,我師父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你是誰?”


    她的話音剛落,方才還溫柔如水的“師父”便瞬間模糊起來,一陣突如其來的輕風吹過,忽的一下吹散了已然模糊的幻影,盤旋在周圍的桃花也漸漸落了下來,鋪滿一地。駱小遠眼睜睜看著這瞬息變幻的情景,就像繽紛多彩的肥皂泡在她麵前飄浮了許久,卻最終還是一個個破滅了。


    原來真的隻是幻境,駱小遠不知是該遺憾還是慶幸。她長舒一口氣,覺得此地實在不宜久留,決定打道回府。可一轉過身就赫然對上一雙黑眸,嚇了她一跳。


    黑眸的主人是個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相貌稱得上俊美,可那對瞳孔卻是駱小遠見過的所有人中最黑最沉的。黑得如一汪深潭,一眼望不到底,似有一雙手用力將她拉入其中。


    少年轉了圈掌中竹簫,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聲音平淡,“你是第一個從我布下的迷情陣中逃脫的。”


    駱小遠從他的目光中恍過神,隻覺得他的聲音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瞥見他手中的簫,心下瞭然,笑著退了一步,開始打起哈哈,“迷情陣?小鬼你開什麽玩笑,我上次打這經過還未有這陣法。咱都是自己人、自己人,用陣法困住同伴多傷感情啊。剛才那簫是你吹的?吹得不錯啊!”


    “自己人?”少年側目,上下打量下對麵一直向後退的駱小遠,輕抬了下嘴角,露出了個極為吝嗇的笑容,“這迷情陣是我布下的,可這十裏桃花的玄冥陣卻不過是引人入歧途的普通陣法,以防細作混入穀中,你連此陣都破不了,還敢自稱自己人?”駱小遠暗道不好,想要撒腿跑,卻又聽到對方繼續道:“別想著逃跑,這玄冥陣尚未解了,你跑不掉的。”


    她隻好硬生生地止住自己的念頭,轉過身幹笑道:“誰說要跑了?其實我真是自己人,不過我是新來的,所以對這個陣法尚不熟悉,不如你帶我隨處走走,熟悉下陣法,下一次我便不會再迷路了,你說可好?”


    少年摸了摸下巴,似是在考慮她所提方案的可行性。駱小遠見有戲,笑得愈發諂媚,順帶問道:“我看這穀冷清的很,我這一路走來也未見多少鬼友,不知他們都去哪了?”事實上,她此時已經暗喜到不行,隻覺得自己真是踩到狗屎運了。隨隨便便撞到的就是一個隻有十二三歲的小鬼,依照華心這個前車之鑑來揣測,少年的話一定十分好套。故而,駱小遠為這難得的幾分好運暗自高興,麵上卻不露聲色,隻是眼巴巴地望著對方,期望他能夠倒豆子似的把實話一一交代了。


    哪知少年隻是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一雙寒冰似的眸子像是能看穿對方心事一般露出幾分嘲意,讓駱小遠平白無故地打了個寒戰。他抿著唇不說話,將簫別於腰際後便自行朝著林子的另一個方向走去,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那個還在等他答案的人。駱小遠有些不明就裏,卻又十分不甘心。好不容易遇到肯同她說話的傢夥,而且還是個十二三歲大小的小鬼,哪能就這麽給放過了。當下不遲疑,跟著他的腳步朝一個方向走去。


    少年的步子不疾不徐,可駱小遠硬是要一陣小跑才能勉強追上。她跑得氣喘籲籲,實在是有些跑不動了,拉住少年雪白的衣角,喘著粗氣道:“你能不能走慢些?”


    少年冷冷地掃過被她拉住的地方,手輕輕一揚,一道卷著風的外力將隻顧著彎腰喘氣的駱小遠狠狠掀翻在地,毫不拖泥帶水。駱小遠吃驚地翻坐在地,抬頭看向那掛著一臉嫌惡表情的少年,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看見他手起刀落,將那塊被她無意間抓住的衣角也給哢嚓了。駱小遠的腦子終於卡殼了。


    這……這哪是她以為的小白兔,這分明就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她欲哭無淚地想,上天果然不會如此眷顧她,這腳剛讓她踩到狗屎運,那腳就讓她摔個狗吃屎。


    少年俯身看著她,麵無表情道:“對不起,我有潔癖。”


    駱小遠愈發驚悚了,隻覺得眼前這個看起來純淨無害的少年就是一個惡魔,用來折磨她的神經。她明明可以大發脾氣地咒罵他,可他這一句“對不起,我有潔癖”卻讓她呼之欲出的火氣又盡數吞了回去,發作不得。


    她忍著內傷擺擺手,笑得苦不堪言,“沒事沒事,你不用內疚。”


    少年歪了歪頭,直起身子皺眉,“我沒有內疚。”


    駱小遠再一次內傷了。


    不過幸而之後少年的步子小了些,她倒也不至於再次去抓人家的衣角自取其辱,隻能跑跑停停地跟在身後,但卻不再抱期望能從他口中套到什麽機密。


    走了一會兒,少年倒先開了口,“我布下的迷情陣能讓入陣的人遇到自己最想念的人,聽到最想聽到的情話,直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你是如何破我的陣法的?”


    自己最想念的人、最想聽到的情話……駱小遠腦中又晃過“師父"方才低眉淺笑的身影,心頭有些煩譟,揮了揮手道:“什麽最想見的人、最想聽到的話?我見到的根本就是一頭大狗熊,身子笨笨的,問我要蜜吃。你那陣法根本就不管用。”


    少年也不在意她的口是心非,繼續往前走去,“迷情陣隻有一個玻綻。”


    駱小遠好奇地跟上,“什麽破綻?”


    “世間有情人往往沉溺於一個情字無法自拔,縱然明知黃粱一夢也不願意醒來。迷情陣布的便是一個情字,而破綻也隻在於這一個字。”


    這少年分明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可說起情字,稚嫩的麵容上竟透出幾分滄桑來。不高的個子靜靜地立於桃樹下,目光深邃而寂寥,落寞的神情在桃瓣翻飛中顯得愈發沉寂悠遠,似沉溺在一段格外遙遠的往事之中。駱小遠不明白,這樣的一個少年怎會有如此惆悵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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