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朗月剛到喉嚨口的酒一下噴了出來,這拿她的錢買的零食還不是被她吃掉了……


    “還有……”她還有話要說。


    段朗月沉默不語,等著她繼續說些驚天動地的話來。


    “你方才對那婆婆說,我是你的心上人。”她頓了頓,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真醉了,臉頰嫣紅得不正常,舌頭也似是伸不直了,“你……唔……你是騙人的吧?”


    “咳咳……”段朗月頓了頓,無意間嗆出的辣味直躥腦門。這一次酒未能噴出來,卻卡在喉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捧起酒罈子狠狠灌下一大口,才回頭眯著眼笑,“你覺得呢?”


    她突然覺得有些頭疼,騰出一隻手狠狠揪了揪頭髮,正當段朗月以為她打算把自己所有的頭髮都揪下來時,聽她嘀咕了一句:“我希望是假的。”


    她的聲音很輕很細,似乎不想被他聽到,可他一字不落地聽進去了,還聽得十分清楚。


    段朗月想笑,可是笑不出來。果然,她不需要他喜歡,也不需要做他的心上人,她的心裏已經有一個人,深深入骨。而他之於她,隻是一個不能承受的負擔。所以,她說她希望是假的。


    嗬……他很想一巴掌拍醒這個女人,然後惡狠狠地說本少爺看不上你。可他到底說不出口,隻能悶著喝酒,一口接一口地喝,也不去理睬她。


    駱小遠覺得頭好重,眼前的人剛剛還笑得很開心,現在卻不笑了,還突然變成好幾個,在她麵前晃來晃去的。她一急,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一頭朝著沒有圍欄的橋下栽去,手裏竟還捧著那個酒罈子不鬆手。


    他看在眼裏,本不想去扶她,恨不得她能摔進水中清醒清醒。可末了卻還是嘆了口氣,揮袖一攬,又把她給招了回來,圈在懷中。等低頭看去時,她已醉了過去。最好笑的是,她整個腦袋竟完全磕在酒罈子上頭,他從罈子上撥開她的腦袋一瞧,本不慡的心情又好了起來。那紅紅的臉上印著一個又圓又大的圈,看來磕得有些重了,這印子怕是一時半會兒也退不去。


    他報復似的揉了揉她臉上的肉,卻見她本來合上的眼睛突然睜了開來。那眼神清明如水,一點也沒有醉的跡象,倒把他給嚇了一跳。她那磕著圓印子的臉一本正經,水靈靈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說:“到底是不是騙人的啊?”


    他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究竟是醉還是沒醉?”


    她眉眼一彎,眸中的清明又迅速退去,如一輪淺淺的月徜徉在水色裏,看不清真正的光澤。然後頭一歪,真的睡了過去。


    段朗月搖頭一笑,隻是這一笑才剛浮現在臉上,便又迅速退了下去。他低頭看著她安靜的睡顏,神色不明。“小東西,你不懂。”你不會懂,若要成事,任何謊言都不為過,任何欺騙都不過是為達目的的手段。若哪一天你發現我騙了你,記得恨我。


    他一手攬著她,一手舉起酒罈,輕輕飲下,心頭暢闊,朗朗浩然。


    等駱小遠醒來的時候,早已皓月當空。


    段朗月說得沒錯,此地的夜景比起白日來,更為動人。夜風徐徐,吹散了湖中的月影,白天盛開的花朵全部偃旗息鼓,唯有荷香浮動,裊裊醉人。遠處的山水像是凝在霧中,被定格成一幅上佳的水墨,偶有繁星閃爍才驚覺水墨畫的真實。近處湖光粼粼,蘆葦飄蕩,許多螢火蟲恣意地飛來飛去,毫不懼人。


    天上的月亮很朦朧,駱小遠的眼睛也很朦朧,總覺得整個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紫色。除了腦袋有些疼痛外,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實。


    “醒了就別賴在我的腿上了,很麻。”


    駱小遠騰地坐直身子,看了看身後的段朗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酒好是好,可惜酒勁大得很,我這麽好的酒量都醉了,下次再喝。”


    他瞥了她一眼,低頭撫平被她壓皺的衣角,笑道:“哪有下次?你真當無情婆婆的酒是廉價貨,隨隨便便就能飲到的?”


    她想了想,問:“那婆婆是誰啊?怎麽一個人住在這裏?”


    “這裏不好嗎?與世無爭,許多人求都求不來。”


    “好雖好,可是……”她皺著臉,一副想不通的樣子,“一個人多孤單啊。”


    他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冷笑了一聲,“孤單?若在一個地方生活了十年以上,你就習慣了。”他似乎想到什麽,壞笑著湊到她耳邊,指著不算很遠的山,問道,“你知道那是哪裏嗎?”


    駱小遠有種不好的預感,可還是搖了搖頭。


    他在她耳後根吹了口冷氣,“亂葬崗。”


    她嚇得跳了起來,使勁搓了搓涼颼颼的耳後根,瞪眼,“好端端的說這個做什麽?”


    他盯著她,卻沒有笑,隻是淡淡道:“亂葬崗埋著的大多是無家可歸之人,他們在陰寒之地待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你說他們孤單嗎?再孤單的日子都有盡頭,習慣了便再也不會有感覺了。你覺得他們會孤單,不過是你同情心泛濫,可你願意去陪他們嗎?既然不願意,就把你的同情收起來。”他有些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嗬欠,“晚了,回去吧。”


    他拍拍衣服站起來,率先向外邊走去,靴子踩在橋上的聲音在夜間聽來分外寂寥。


    駱小遠皺了皺眉頭也跟了上去,又問:“無情婆婆為什麽不允許別人叫她婆婆?”


    段朗月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也許是怕老吧。”


    “……”都是怪人。


    快到衙門後院的門口時,駱小遠糾結著是不是該叫他從那價格貴得嚇死人的龍門客棧搬出來,可她尚未開口便聽見他說道:“到了。”


    她抬頭一看,果真是到了。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到底還是沒說出口,隻是看了他一眼便打算進門去,卻被他倏然拉住。


    “忘憂酒雖好飲,卻也是酒,你今日喝了這麽多,明日醒來必定會頭疼。睡前記得喝些醒酒茶,會舒服許多。”


    她怔怔地點了點頭,繼續朝裏走,又被他一把扯住。


    “等等,你把這個戴上。”他變戲法般攤開手掌,寬厚的掌心突然出現一枚通透溫潤的翡翠,不過銅錢般大小,翠綠的顏色中還夾雜著些微紫羅蘭色,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


    她取過那枚小小的玉,翻來覆去地細看。玉的中心能看見幾絲脈絡分明的紋理,隱約是個“月”字。駱小遠還記得自己在七夕那日送給他一個玉如意,隻是那枚玉如意不過八枚銅板買來的,比起手上的這個,她送出去的簡直不能見人,想來那塊破東西早被他扔到哪個街邊角落裏去了。


    “送我這個做什麽?”她看著這塊看起來甚是名貴的翡翠,再想到自己買的那塊破玉,心裏竟有些不舒服起來。


    巷子裏昏暗無光,冷風吹過,地上的落葉還一個勁地打著轉,發出擾人的摩擦聲。他皺眉看了看四周,突然壓低聲音問道:“其實……這裏不是很幹淨吧?”


    駱小遠頓時打了個寒戰。


    都說衙門是聚集冤魂最多的地方之一。古往今來,這裏有數不清的冤案,有太多不能為外人道明的冤情,在歲月的長河裏掩蓋,然後腐朽。有時候駱小遠匆匆走入衙門的後巷中,能看見些許魂靈在附近飄散,隱約發出悽厲的吼叫與哭泣。可偏偏衙門口那兩頭大石獅和掛在門口的標著“浩然正氣”四字的牌匾,又讓這些魂靈畏懼,不得入內,隻得在巷子裏徘徊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駱小遠對這些並不害人的冤魂有些無可奈何,但每每從他們身旁經過時,說不怕是假的。可今日一路走進去,卻連一個魂影都沒瞧見。


    她下意識地四處望了望,隻看見段朗月在一旁笑得十分暢快。


    她攥緊了手心的玉,觸手一片溫潤,笑得有些勉強,“你不要忘了我是捉鬼師,這辟邪的東西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他摸索了一下衣領,突然從裏頭扯出一段紅線,而紅線上繫著一塊很眼熟的東西。他笑道:“我有這個,就當是禮尚往來吧。”駱小遠湊近一看,果真是那塊廉價的玉如意。


    一時間,她有些怔忡,她沒有想到這樣一個不值錢的東西居然被他保存至今。這不過是她隨手買來安慰他的小玩意兒,甚至連她自己都覺得這麽個醜東西不配掛在他脖子上,他竟然……這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指著那段紅線笑,“真醜。”


    段朗月也不介意,又把玉如意塞回衣領中,淺笑道:“我喜歡就成。”


    駱小遠看了看他,那忽高忽低的心情似乎又有了莫名的變化。隻是,這種變化卻談不上讓她喜歡,甚而還有些讓她心慌。她下意識地揮了揮手,似是想揮去在心頭盤旋不去的煩擾,說道:“你走吧,我要回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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