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的四月天還是寒冷的,更何況在半夜之時,歐陽箬雖身上有披風,但從膝上傳來的寒意還是讓她戰栗不已。可她的心還是在此刻漸漸鎮定下來。是什麽讓皇後如此震怒?寧可楚霍天醒來問罪也要責罰於她?難道是因為楚霍天因為她受傷?不過有一點已經很明顯,皇後對她的存在已經不能容忍了。


    歐陽箬打了個寒戰,閉緊雙眼,口中不停地念著。佛講的是無悲無喜,無愛無恨,可是現在的她分明心中隻有那滿腔的恨意。她到此時才真切明白,在楚宮沒有與皇後一博的地位與勢力,她就如同最卑賤的草一般,被她踐踏在土中,永世不可翻身。


    若能讓她熬過今晚,若能讓她熬過今晚…歐陽箬定定地看著自己漸漸發抖,一點一點麻木的雙膝。


    以天為誓!以天為誓!


    總有一天,她要讓皇後知道,她歐陽箬不是那等認她宰割的魚肉!


    “皇後娘娘…”一聲輕而含著小心的呼喚,喚醒了單手支頜打著盹的皇後。皇後抬眼一看,卻是身邊的貼身宮女紫葉。


    她揉了揉額角,麵上倦意深深:“怎麽了,可是皇上有醒轉?”


    紫葉跪在她跟前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睡得不安穩,隻是叫著一個人的名字…”她小心地道,不住地打量著皇後的麵色。


    皇後“嗯”了一聲:“那又怎麽了?給皇上喂點水便是了,禦醫可有說什麽?”


    紫葉道:“禦醫說皇上隻要不發熱明日一早便能醒過來,皇後…”她欲言又止,卻不敢往下說。


    “支支吾吾做什麽?!有話快說!”皇後微怒道。她本忙了一日,夜裏又為皇上守夜,脾氣自然不好。


    “皇後娘娘當真要讓柔芳儀跪下去?”紫葉小心地問道:“奴婢看她已經跪了快一個時辰了,再跪下去…”


    “大膽!你這吃裏爬外的奴才!本後養你多年,你倒為外人說話了!”皇後大怒,作勢欲打下去。


    紫葉慌忙連連磕頭:“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也是為皇後娘娘好!萬一皇上醒過來看到柔芳儀有個什麽好歹,到時候她向皇上哭訴的話,娘娘豈不是…皇上連昏迷之時念的都是柔芳儀的名字,所以奴婢害怕娘娘一時衝動…”


    “你這死丫頭!你想得到的,難道本後就想不到麽?!如果不趁這時候叫她去了半條命,最好是她肚子裏的孽種也一起去了,以後以皇上對她的寵愛,還有本後的位置麽!哼…我倒要看看,她今日一鬧,肚子裏的孽種還保得住保不住!”皇後邊說邊步到殿門前,遠遠的,看到她一身素色,顫抖地跪在殿前,似被折了雙翅的白鳥。


    “奴婢曉得了,隻是皇後娘娘難道不擔心皇上醒來責罰…”紫葉又小心地問道。


    皇後的唇角扯出一絲冷笑:“本後有叫她跪麽?是她自己心有愧疚,硬要跪在殿前為皇上祈福的,本後百般勸導也是無用…”她似笑非笑地盯著紫葉驚慌的麵上:“你們一幹奴才可都是親眼瞧見的,是不是?!”


    紫葉瞧著她的神色,心裏猛地一顫,忙連連點頭:“是,是,奴婢們都看見了。”


    皇後滿意地笑了:“不光你看看見了,這全宮裏的奴才也要都看見才行,下去吧,叫宮裏的宮人都好好看看,學學下柔芳儀娘娘的忠心。”


    紫葉不敢抬頭,隻得連連點頭,慌忙退了下去。皇後那樣子真的好可怕。


    歐陽箬!你這華地來的賤人!皇後扯著自己的鳳服長袖,眼中射出惡毒的光來,這次定要她的命去掉半條。不管皇上醒來如何震怒,她都打定了這個主意。她倒要看看,在楚霍天心中,是她一門趙家世族重要,還是歐陽箬這無權無勢的華地賤人重要!


    歐陽箬不知自己跪了多久,雙腿已然麻了,身上一陣冷一陣熱,似火與冰的兩重天在身上交織。她咬著牙,麵上冷汗淋漓,一點一點滴在膝上。如今誰來救她?她絕望的心中生出一絲無望的念頭。誰來救救她與她的孩子。不知是不是她跪得太久,竟出現一絲幻聽。


    “柔芳儀,你這是做什麽?!”有人似不滿地冷哼。


    歐陽箬艱難地轉過頭去,卻見是徐氏站在自己身後。歐陽箬心中的希望又頓時撲滅了。徐氏依舊一身白衣,美豔的麵孔在此刻看來卻似絕美的女鬼一般。


    “臣妾奉皇後…皇後之命在此跪著念佛經為皇上…皇上祈福…”歐陽箬艱難地道。膝蓋上稍一挪動便似針紮一般。


    “哼,就你那小身板。起來吧!要添亂也不是這時候。來人!”徐氏一聲喝令,身後上來兩個內侍。


    “把柔芳儀娘娘抬回宮!有人攔的話就說是本宮的命令,皇後娘娘問起來就叫她來找本宮。”徐氏冷哼道。


    那兩個內侍便上上前抬起歐陽箬。歐陽箬站都站不穩,隻得一人一邊搭著。


    歐陽箬頓時大驚:“你你…你難道不怕皇後娘娘與你一並罰了?”徐氏冷冷道:“就她?!老不死的妖婦!她叫你跪你便跪了?平日瞧你一個通透的人,這時候怎麽笨得跟頭豬一般。你也不怕你的孩子跟你一起遭罪了。哼!她叫你跪,本宮偏偏叫你起來,看她能拿本宮如何。”她說得毫不客氣,又用她的美目狠狠地挖了歐陽箬幾眼。


    歐陽箬心中卻一暖,知道她深夜前來,定是聽到了消息才趕過來的。瞧她的樣子竟似要自己一力與皇後對抗。


    “徐貴嬪娘娘,這可使不得!”歐陽箬一想明白,立刻急急地衝口道。


    “使不得?!”徐氏忽然冷冷地笑了,看著那緊閉的殿門,忽然哈哈一笑:“怎麽使不得!本宮說使得便使得。走!”


    她說得幹脆,可還未走出幾步,那禦林軍侍衛忽然上前攔道:“貴嬪娘娘,皇後吩咐過了…”


    他還未說完,徐氏素手一揚,“啪”的一聲,一巴掌揮上他的臉:“狗奴才,也不看看本宮是誰。滾!”


    那禦林軍侍衛被她打得蒙了,頓時嚅嚅不敢言。


    徐氏冷笑一聲:“仗勢欺人的奴才!好狗不擋道!給本宮滾一邊去!”


    她當先走了出去,身後的宮人連忙跟上,歐陽箬見她如此魯莽心中越發焦急,那緊閉的殿門又打開,皇後氣急敗壞地急走了出來。


    “本後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徐貴嬪竟然與柔芳儀交情那麽好了。”她冷然道,長長的鳳服拖曳而過,在深重的夜色下似血一般。


    徐氏高昂著頭轉過去,傲慢地施了一禮才笑道:“臣妾看皇後娘娘照顧皇上,約莫是照顧得頭腦發昏,竟然忘記柔芳儀身上還懷著龍種呢。臣妾不才,所以特地過來看看,萬一這祈福不成又見了血光,可是大大的不祥。”


    皇後睨了她一眼,冷笑道:“祥與不祥難道由你說不祥便不祥了?!若你想與柔芳儀一起跪著為皇上祈福,本後成全你便是了。來人!押她們跪著,本後就是要看看,是你的腰板硬還是侍衛手中的劍更硬!”


    徐氏臉一白,見侍衛又要圍上來,喝道:“誰人敢上來!”歐陽箬見形勢不妙,連忙掙紮要下來。


    她連聲道:“皇後娘娘,這不幹徐貴嬪之事,讓賤妾一人跪著便可,讓徐貴嬪回去吧…”她心中惶急,聲調越發不成聲了。


    徐氏怒道:“閉嘴!你求了她,她便能饒了你麽?!本宮跪天跪地,就是不跪這惡毒的婦人!要叫我們跪了,除非我們都死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歐陽箬,似氣她不爭氣一般。


    歐陽箬被她這麽一瞪,忽然也清醒過來,恍惚一笑道:“是,除非我們都死了!”


    皇後見她們兩人都似瘋了一般,絲毫不把她放在眼中,氣得渾身發抖:“來人!來人!…”


    忽然有人清清冷冷地笑著走了過來:“皇後娘娘怎麽了?大半夜的,怎麽娘娘們都來看這邊熱鬧了。”


    三人循聲望去,隻見趙清翎一身青衫,身後跟著德軒,意態閑暇地走了過來。


    他清亮的雙目似不經意在她們三人麵上轉了一圈,這才向皇後施了一禮道:“皇後娘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這兩位娘娘臉色不好看,是不是得了什麽病?”


    皇後頓時語塞,趙清翎雖然已不在朝中為官,但是他身份的特殊與尊貴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今日皇上遇刺便是他為皇上拔毒診治。


    趙清翎見皇後不答,隻笑道:“更深露重,皇上已經無礙了,幾位娘娘還是各自回宮才是啊。”


    皇後聞言麵色不善,冷笑道:“她們二人一片忠心要為皇上祈福呢。本後攔也攔不住,趙先生你來得正好,你說是該讓她們繼續跪著呢,還是回宮呢?”


    徐氏聞言麵色一沉就要發作。


    趙清翎忽然哈哈一笑:“依在下看,這皇上的傷也無事了,再跪亦是多此一舉罷了,皇後覺得呢?”


    皇後麵色鐵青,狠狠地瞪了徐氏一眼,都是這個女人搗亂!


    “既然趙先生說罷了便罷了,隻是這佛可是不能欺的,說了便要做到,本後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想放又怕佛祖怪罪。”她故意歎氣道。


    趙清翎依然笑著,但是眼底已經有了絲絲怒色。


    此時徐氏忽然大聲道:“不就是跪著祈福麽。讓本宮一起替柔芳儀跪罷了。”她說著,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閉了眼開始念起《般若經》。


    歐陽箬見她如此,眼中含了淚,卻一字也說不出來。


    趙清翎亦是笑道:“這樣甚好,明日趙某一定會在皇上麵前大大讚揚下徐貴嬪的心意的。”他說著,便徑直接過宮人手中的歐陽箬。


    他小心地將她抱在懷中。他此舉大出常軌,皇後不由怒道:“趙先生,你怎麽可以如此?”


    歐陽箬亦是惶恐,趙清翎身上的藥香源源不斷地飄到她的鼻間。她正要說話,趙清翎輕輕對她搖了搖頭,反手一握抓住她的脈門,歐陽箬隻覺得他手上傳來的功力像一股溫和的暖流流向她的四肢,頓時她不再冷得發抖。


    他竟然是身懷武功!歐陽箬心神一震,隨即鎮定下來,滿朝中都無人知道趙清翎有武功的秘密,如今他為了替自己驅寒,竟然如此。


    皇後又再怒罵,趙清翎手中功力不斷,隻淡淡道:“皇後娘娘所言差矣,趙某現在隻是個醫者,醫者父母心,眼中沒有男女大防。柔芳儀娘娘身上寒氣侵體,趙某怕宮人不懂照料,隻得自己辛苦一點,親自將她背負去了。”他說完,再也不看皇後一眼,隻大步走去。他身後的德軒也連忙跟上,提了宮燈在前麵開道。


    皇後狠狠地跺了跺腳,又看著旁邊念經的徐氏,心口怒氣得不到宣泄,隻得狠狠地道:“你要跪是吧?不到皇上旨意,你別想起身了!”她說完,狠狠地走了。


    徐氏看著她憤怒地消失在眼前,冷冷一笑,又徑直念起了佛經。


    趙清翎走得飛快,連德軒幾乎都跟不上了,到了雲香宮他抱著歐陽箬徑直入了內室,德軒忙命人端來薑湯熱水。


    宛蕙掙紮著由宮女扶了,見歐陽箬麵色慘白,不由哭道:“娘娘,奴婢叫您別去您還是去了,如今竟是送上門去讓人打了。”


    她還待再哭,趙清翎微怒道:“都退下,趙某要為你們娘娘施針了。”說著留下德軒一人,便解了歐陽箬的外衫為她施針。


    一室寂靜,隻有三人細微的呼吸之聲。趙清翎點了歐陽箬的昏睡穴,又運功為她驅除體內寒氣,最後喂她吃了自己隨身帶的丹藥這才鬆了一口氣。


    歐陽箬這一覺睡到了第二日下午,睜眼醒來,忽然看見楚霍天蒼白的麵孔放大在自己眼前。


    她直以為自己發了夢一般,伸手摸了摸楚霍天的麵龐,含笑道:“霍郎,我莫不是發了夢,你怎麽可能會在這裏?”


    楚霍天看了她一陣,一語未發,忽然將她緊緊摟在胸口。熟悉的味道撲麵而來,歐陽箬的淚無預兆地落了下來。一點一滴,落到了他的肩上,****了他的衣裳。一切都不必再說了,隻要他好好的便是自己最大的幸福了。歐陽箬隻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沒有此時感到幸福與幸運。生與死,愛與恨,一切都化在這一刻中。


    孩子,還有孩子!歐陽箬驚醒過來,一摸肚子還在,她又哭又笑,抓了楚霍天的手摸上自己的肚子。


    “霍郎,霍郎,我們的孩子還在…”她頓時伏在他的懷中泣不成聲。


    那邊有個小生命堅強地存在著,似用自己的小生命告訴兩個人生命之可貴。


    楚霍天亦是激動,連連吻著她不斷滲出淚的美眸:“你怎麽那麽傻,那麽傻…”


    兩人激動了一陣,這才穩定下來。


    歐陽箬緊緊抓住楚霍天的手,連聲問道:“皇上的傷勢如何,怎麽就過來了?”


    楚霍天摟了她,笑道:“一點小傷不礙什麽。隻是鏢上有毒倒是昏迷了一會。對了,聽皇後說,你與徐氏兩人執意要跪在殿外為朕祈福,你真傻,自己身子不好,怎麽還那麽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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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箬聞言渾身一僵,想了想便生生按捺下來不說了。沒想到宛蕙早就在門外等候,聽得這一句,哭著撲進來一五一十地將昨夜的事說了。


    歐陽箬麵色發白,楚霍天邊聽亦是鐵青。等宛蕙說完,他額上的青筋跳了幾跳,歐陽箬見他麵色不好,連聲道:“姑姑先下去吧。”


    宛蕙心有不甘,歐陽箬忙示意鳴鶯扶了她下去。她們這才退了下去了。


    楚霍天一雙劍眉深鎖,歐陽箬握了他捏緊的鐵拳柔聲道:“皇上,徐貴嬪現在如何了?”


    楚霍天皺了眉頭道:“昏了過去了,朕已經叫禦醫去了。”他說完,俊顏怒色泛起:“如今皇後越來越不像話了。她昨夜可打了你?”


    歐陽箬心中一酸,想搖頭,淚又滾了下來。


    楚霍天見她神色,知道她昨夜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了,長歎一聲,摟了她靜靜道:“你當她如此敢做,不過就是看著朕不敢拿她怎麽樣。朕與她早已經隻剩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了。她心中有怨氣不敢對朕發,又看朕如此寵愛你隻得把氣撒在你身上罷了。”


    歐陽箬聞言渾身一僵,她哪裏隻是簡單地把對楚霍天的怨氣撒在自己身上,她分明是要自己死了才甘休。聽著楚霍天的口氣,似乎皇後趙家一族的勢力真的是根深蒂固,大到連楚霍天都忌憚三分。經此一事後,皇後與她,還有徐氏三人又該如何?歐陽箬靜靜伏在楚霍天的胸口前,聽著他一下一下的心跳。


    以後的路更難走了。她輕輕一歎。


    楚霍天出了雲香宮,乘了龍攆一路往甘露殿而去,他背上的傷還需靜養,這幾天都不能早朝了。得好好安排下這幾日的政務才是。他單手支頜,劍眉微擰,想要靜下心來,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眼前總晃著歐陽箬那楚楚動人的淚眼。


    這是怎麽了?他的心思竟會被一個女人左右。即使知道自己喜歡她,愛她,但是她的委屈與幽怨還是像絲一般無孔不入地纏在他的心中。


    亂了亂了…從他獲報她的車駕驚馬狂奔,不知所蹤的時候,他的心就亂了。於是他親自點了三千禦林軍兒郎上前去營救。他那時隻想著救她,卻沒想到自己的舉動會令朝野與後宮如何揣測,作為帝王,喜怒不能形與表麵,他是過於急躁了。可是再重來一遍,他依然會如此。


    衝冠一怒為紅顏,原來是這樣的感覺。他苦笑地揉了揉自己的麵頰。


    “改道,去皇後的鳳儀殿!”他沉聲喝道。李靖才一愣這才趕緊傳下話。


    車碾滾滾,往皇後的鳳儀殿而去。過了小半刻,楚霍天的龍攆才到,皇後似知道他會過來一般,鳳服金冠,與一幹宮人恭敬地跪在殿前迎接。楚霍天步下龍攆,皇後十分殷勤地上前,楚霍天看了她一眼,並未說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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