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妃一行到得算是早了,一進宮便被請到了延華殿的西閣歇息。楚妃看看天色尚早,鬆了口氣對柳氏與歐陽箬道:“來得算早了,也不算失禮,省得背後有人嚼舌頭說我們定侯府目中無人。”


    柳氏輕輕笑著,撫了撫白嫩手指上戴著的碩大的翡翠鏤金戒指,左右仔細瞧了瞧才道:“王妃就是太小心了,侯爺如今這樣子還有誰敢說個不字,那些人都巴不得攀上侯爺這棵大樹呢。”


    歐陽箬卻不敢應聲,可是心中卻是暗暗驚訝,看王妃與柳氏的為人,一副笑模樣,如今這般在深宮中若無人之境說出這番話來,想來也是心裏清楚朝堂局勢的,而且想來宮中也有侯府的耳目吧。


    過了小半個時辰,楚妃三人都放了心思在閣子裏聊天,吃點心,來往的宮人仔細地稟報著誰誰大臣的一品誥命夫人來了,誰誰王妃也到了,正在哪個閣子裏歇息了。來來往往不盛其擾。楚妃與柳氏都是城府頗深的人,麵上不見一點不耐之色,說了一些場麵話,打發宮人去拜見,去問安。


    柳氏見歐陽箬聽得仔細,忽然開口笑道:“歐陽妹妹好定力,想我第一次隨王妃來宮裏,縮手縮腳的,累得不行。歐陽妹妹竟不覺得沉悶。”


    歐陽箬心中苦笑,柳氏倒忘記了,自己曾是皇宮王妃。她笑著謙虛便岔開話題。


    到了下午未時兩刻剛過,宮人就來請楚妃一行的夫人們入席了。楚宮中宮殿的雕梁畫棟自不必細說,簷邊廊腳都是漆金繪雕,格外奢華富麗。一行人到了延華殿的後殿中,日頭已然偏了,暑氣也不那麽熱烈。延華殿的後麵是連著禦花園的寒泉池的,周圍林木蔥蔥,草木繁盛,還在水邊搭了個涼亭,眾命婦就坐在裏麵。楚妃一到,那些命婦妃子便笑著起了身,一時珠翠晃動,衣香鬢影,摻了金絲銀線的宮裝晃得人眼花繚亂。


    楚妃四處見禮,柳氏也忙得不可開交,正忙亂間,忽然聽得內監們扯了嗓門道:“皇後娘娘駕到--”


    眾人忙上前拜見。歐陽箬起了身,抬眼細細打量,隻見皇後穿了一件正紅色拖地鏤金絲薄煙羅長裙,上頭用各色金絲銀線,及各色珠寶瑪瑙等繡了一隻巨大的鳳凰踏祥雲圖,華貴而張揚。她已是年過四旬,但麵容保養甚好,妝容亦是豔麗,看起來竟似三十出頭,隻是一雙眼睛微微向上挑起,額中貼了一朵珊瑚紅的梅花花鈿,嫵媚中摻著說不出的威嚴。


    “本宮開了此次宴席,就是想跟諸位王妃內眷們多多親近親近,如今我大楚國勢如日中天,正是太平盛世之時…”皇後端起酒杯洋洋灑灑,說了許多,無非是政通人和,百業興盛等等。


    歐陽箬許是早起累極了,又懷了身孕,格外憊懶些,眼睛幾乎都撐不住了。開了席後,上了幾道涼菜,忽然又聽得皇後講說要去遊船,一眾人自是惟命是從,撤了小酒案,紛紛上了停在岸邊的畫舫。這花舫有兩層,上層自是招待親王王妃之類的,或者一品誥命夫人,底下便是品階較低的貴婦人。


    歐陽箬周圍又不識一人,隻好靠在畫舫的雕花窗邊看看風景。正看著,忽然有個宮女下來傳旨意道:“哪位是定侯府的七夫人歐陽氏?皇後娘娘傳旨覲見。”


    歐陽箬猛地回過神來,衝那宮女略略福了一福,跟上前去。到了二層,見皇後身邊的楚妃正笑吟吟地說著什麽。歐陽箬忙上前拜見。皇後回了頭,命她起身,仔細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慢幽幽地道:“哦,原來是這麽一個美人兒啊。聽楚王妃道你懷了身孕?可幾個月了?”


    歐陽箬恭謹地道:“啟稟皇後娘娘已經三個月了。”


    皇後點點頭:“雖然已經三個月了但也該小心點,看你麵上倦意深深,便不為難你陪著本宮遊湖了,等等靠了岸,你下去歇息去吧。”


    楚妃聽了忙稱謝,歐陽箬亦是稱謝不已。


    皇後笑道:“快叫宮人劃靠了岸,看你們這樣子,竟似與本宮遊湖十萬分不樂意似的。”說著連連傳話叫人靠岸。


    楚妃忙道:“皇後哪裏話,臣妾自是萬分樂意陪皇後的,隻是都是過來人,這懷著身子就怕折騰。她身子弱,就讓她好生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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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紅唇微微一抿,隻是搖了扇子笑。歐陽箬等船靠了岸,便由宮人領著往宮裏走去。因船靠岸與離岸的地方不同,要再繞好長一段路,歐陽箬跟著宮人左繞右拐,越走越是迷糊,越走越覺得宮人引的地方偏僻,不似延華殿。


    陽箬忍了半晌才開口問道:“這位公公,我們莫不是走錯了?”


    那位領路的宮人回過頭來衝她笑了笑,並不言語。歐陽箬無法隻好隨著他走,過了小半刻時辰,歐陽箬覺得自己的腿都酸了,才來到一處僻靜的宮門。她越想越不對勁,正開口欲問,那宮人忽然急步走開,歐陽箬正要呼喊住他,兩邊來了幾位內侍,一語不發,立刻上前將她架住,手腳將她捆了,往門內快步走去。


    歐陽箬隻駭得三魂六魄幾乎都飛了,回過神來,人已被綁著靠在椅子上。那門緩緩關起,門外的光線也被隔絕在門外。幾位內侍也退了出去。歐陽箬大大的眼中滿是絕望,驚慌無助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冰冷得滲入骨髓。她死命地掙紮著,口中塞著棉布隻能嗚咽地叫著。


    正掙紮間,忽然一道沙啞的聲音桀桀冷笑著:“原來是這麽個人啊,我當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美人呢。不過如此。”


    歐陽箬猛地抬頭看向聲音來處,卻見一個穿著內侍衣服的人立在陰影處,他麵上蒙了一塊麵巾,他雖靜靜站著,但是身上那股陰狠勁讓人不寒而栗。這個廢舊的宮似已經很久沒人來了,到處是一股發黴的味道。冷冷的風從四周破敗的窗戶吹進來,這炎炎七月竟讓人如立寒秋。歐陽箬拚命掙紮,身上捆的繩子卻是十分結實。


    “你叫也沒用,這地方沒人會來。”那人冷笑著靠前,歐陽箬驚駭地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卻是怎麽也逃不了。下一刻,口中一鬆,塞的棉布已然被他拔去。


    歐陽箬顫抖著道:“你…你是誰?你綁我來有什麽目的,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定侯府的七夫人,若…若侯爺知道了…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歐陽箬沒有任何底氣結結巴巴說完,一雙淚眼隻緊緊盯著他,似乎極力要從他模糊的麵容中看出什麽來。那人藏在麵巾後的臉似乎更加嘲弄地笑了笑:“若不知道你是誰,我何必綁你過來?哦,不,應該說請你過來。”


    他哈哈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張長長的紙來放到她麵前冷笑地說道:“你不想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裏,就得把這畫個押,我保證你平平安安,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你也不必在楚霍天那邊委委屈屈做小妾,怎麽樣?”他越說聲音越低,似帶著無盡的誘惑,那一雙露在外邊的小眼閃閃發亮,閃著令人可怕的狂熱。


    歐陽箬忍著心頭的惡心,就著昏黃的光線,仔細地看著那張薄薄紙上寫的東西,才看不到兩行,額頭的冷汗就涔涔而出,待到看完,她隻覺得一股寒氣從心裏散出,冷得幾乎要將自己窒息了。


    “你…你竟然敢…”歐陽箬顫抖得連話也說不清楚。她不是白癡,那張紙上寫著的條條大罪,每一條都足以致楚霍天於死地。就算楚霍天在楚國權勢熏天,可是這一條條罪狀被有心的人壓下來也足夠楚霍天四麵受敵,處境維艱。


    “怎麽?不敢畫押?”他哈哈一笑,小眼中流露出抹不去的蔑視:“你把這狀子畫了押,就是大楚的功臣。我們會稟明聖上,給你個好去處。隻要楚霍天倒了,你就能逍遙富貴一輩子,省得在侯府中受氣。若是今日你不肯…在這裏,捏死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你仔細想想看,是生是死,由你自己決定。”


    歐陽箬渾身顫抖著,他說得沒錯,在這深宮裏,想讓一個人消失實在是太容易太簡單,可是,若她畫了押,與他們串了供…不但於她是死路一條,就是楚霍天一幹人等亦是逃不了幹係。


    左與右都是死路…歐陽箬的腦中一陣空白。


    “怎麽樣?考慮好了沒有?”他的手不耐煩地抖了抖,把那紙平放在她麵前,旁邊的桌子上有著筆墨,猩紅的朱砂似乎提醒著她這一下筆就是好幾條人命。


    歐陽箬的呼吸急促起來,渾身微微顫抖著,厚重的宮裝套在她身上,捂出一層又一層的汗來。時間慢慢流逝,她卻依然一聲不吭。


    那蒙麵男人不耐煩地喝道:“你想死是不是?嘿嘿…聽說你還懷了楚霍天的種,到時候一屍兩命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他逼進她的麵前,惡狠狠地道。


    歐陽箬忽然抬頭,清澈若水的眼眸閃過一絲決絕:“你既然知道我懷了侯爺的孩子,你就該知道,殺了我你也一樣不好過。你該不會不知道,楚定侯把我從千裏迢迢的華國帶來一定是珍而重之的麽?你若動了我一根毫毛,你也別想全身而退!”


    歐陽箬的聲音錚錚有聲。她美眸中迸發出決絕而自信,直盯著他的眼睛,毫不避讓。那蒙麵男子見歐陽箬挺起了身子,毫不畏懼地盯著他看,不知怎麽的,心裏竟被她的一雙大眼看得心裏發虛。


    他惱羞成怒地喝道:“來人!”他猛地一喝,從陰影裏如鬼魅一般出現幾個蒙麵宮人,他們沉默地上前“嘩啦!”一聲往地上扔了一大堆的刑具。那蒙麵男子得意地彎腰拿起一副針狀的刑具,逼到歐陽箬眼前,晃了晃。


    “這叫‘仙人針’釘在身上,劇痛無比,五髒六腑都要疼得翻過來一般,但是拔出來隻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孔,就像…嘖嘖…就像被蚊子叮的一個小包。”他蒙著麵哈哈一笑。


    歐陽箬慘白著臉,看著這離眼睛不到一寸的“仙人針”抿緊了嘴唇,依然不做聲。


    蒙麵男子見她不說話,更不開口討饒,心中越發煩躁,扯了歐陽箬的頭發恨恨道:“你你是誰?竟然讓我來親自伺候你招供。告訴你!就算楚霍天一百個喜歡你,到了最後你還不是他手裏的玩物,想扔就扔。你最好乖乖跟我們合作,把楚霍天整倒了,你也能安穩地過你的富貴日子,不然的話!你就等著死吧。”


    歐陽箬的發髻被他扯得釵環盡落,長長的頭發披散開來,似墨一般潑開。她掙了挺起身來,長長的發散在她清冷的麵上,顯得她若女鬼一般慘白淒厲。


    她冷冷嘲笑道:“我如你們的願招了又能怎麽樣?我還不是一個死字。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們的如意算盤。告訴你們別想我如了你們的意為虎作倀!什麽榮華富貴,我呸!”


    歐陽箬的話徹底惹怒了他。他叫囂著:“來人,給她上刑!”


    歐陽箬慘白著臉,被人壓著手腳,一根根“仙人針”釘了下去,口中又被塞了棉布,慘叫聲被悶在胸口,痛,好痛好痛!她隻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翻江倒海一般,似有無數的針在紮著她的心。不知是汗還是淚劃過她的麵,蜿蜒成一道小溪。不知過了多久,歐陽箬隻覺得自己身上的氣力似被抽得一點也不剩。這樣錐心刺骨的痛似乎永無止境。她幾乎想要開口討饒,她不過是個平凡的女人。這些陷阱與她又有何幹係?


    歐陽箬抬起模糊的眼,忽然看到一泛著光亮的事物。她渾濁的腦中閃過一絲亮光,她虛弱地說了幾句,那蒙麵男子聽不清楚,忙急切地把身子湊近些。歐陽箬艱難地抬起頭來,慢慢靠近他,喃喃地說了一句:“你去死!”


    那句話像鞭子一般抽過他的身體,蒙麵男子跳了起來,狠狠地抽了歐陽箬一個重重的耳光,歐陽箬眼冒金星,腦中嗡嗡作響,再也站不起來。


    忽然有個沉悶的女聲喝道:“住手!誰叫你打她的臉的?!”


    歐陽箬心頭重重一跳,這聲音似曾聽過,但是怎麽也想不起來。蒙麵的男子一怔,恨恨地把歐陽箬往地上一摜,回頭對聲音來處怒道:“這賤人骨頭硬得很,依我看,幹脆將她沉池好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誰也找不到。”


    那女聲模糊地說:“這麽一個女人你也搞不定,還說什麽宏圖大業,我看你也別丟臉了,讓我來。”


    歐陽箬微微抬起頭,腳步聲漸漸走近。歐陽箬奮力想抬頭,卻隻看到一雙藏在裙裾裏的繡花鞋子。那女人仔細地打量了歐陽箬,忽然道:“你給她用過刑了?她還不肯答應麽?”


    蒙麵男子冷冷哼了一聲:“‘仙人針’紮了一十八根。她還是不肯答應招工。”那女子咦了一聲,驚訝道:“換別的人,隻用三根祖宗八代都交代出來了,她竟然能挨那麽久?”


    蒙麵男子不接話,隻是冷笑。那女人蹲下身,扯著歐陽箬散亂的長發,揪得她的臉抬了起來,歐陽箬眼睛微閉,滿麵的冷汗淋漓,唇上已是一片蒼白,五道紅腫的手指印印在臉上,清晰可見。


    “你我同是女人我就不為難你了,最後再問一句話,這張你是畫押還是不畫?”那蒙麵女人冷冷地道,拿了那張紙在她麵前晃了晃。


    歐陽箬的眼勉強睜開,模糊的視線中隻見一個蒙麵的女子正盯著自己,目光若毒蛇的眼,閃出令人心寒的微光。歐陽箬隻是低低地笑,笑聲在空蕩破敗的殿堂裏顯得格外陰森。


    她笑了一會,才啞著聲音道:“這些罪名你們竟也捏得出來,什麽在華宮私造龍袍,私刻玉璽…欲劃江自立…私募兵士…這一條條似模似樣,宛如親見。佩服…”歐陽箬說著掙紮地抬起頭來,蒼白的麵上嘲諷之色似刀一般淩厲,“你們騙我說什麽榮華富貴,我這棋子隻要一用完,就被你們殺人滅口,反正左右都是死。我歐陽箬死也不讓你們稱心如意!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蒙麵男子聞言又要發作,那女人卻是不惱,收了那張紙,冷笑道:“怎麽會殺你滅口呢。你隻是一隻螞蟻,要捏死你還嫌費力氣呢。聽說楚霍天對你甚好,你該不會是對他動了真情了吧。嘖嘖…你這華宮裏出來的淑妃娘娘,果然就是不一般,你的前任夫君還在淒慘地關在敬元殿裏,你就巴巴地貼上了楚霍天。嘖嘖…這功夫真是不同凡響。”


    歐陽箬聞言,渾身一顫,幽深的大眼透過散在額前的亂發狠狠地盯著她怒道:“我歐陽箬雖然是華宮出來的,可是我所作所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總好過你們狼子野心,想要謀朝篡逆!”


    “謀朝篡逆!”四個字若平地驚雷直炸得那兩人愣了好一會。


    蒙麵女子眯了眯眼睛,忽然哈哈大笑,拍了拍手,片刻過後,有個嬤嬤模樣的人低著頭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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