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手始終僵硬著,凝定了好一會兒,如歌忽地直起身,麵向她正色道,“你叫琉畫?”


    “是。”女子忽變的氣勢隱泛凜人的寒氣,琉畫下意識點了點頭。


    “聽著。”靜靜俯視著她,如歌凝重道:“在你涼國,武技最佳的乃蛛網的殺手侍從,我可有說錯?”


    她點頭,方要開口說話,卻被她厲言駁斷了過去,“據說蛛網殺手條件極苛,以一戰十尚綽有餘地。可莫鈺初次與蛛網交手,便傷了你蛛網數十殺手,究竟是否厲害,你自己去思索!”


    “拿他方才又為何會落刀?”被同自己一般大小年紀的女子嗬斥著實是件不大爽快的事,琉畫心裏隱湧了幾許不服,故意駁口。


    她本以為如歌會反駁,然而哪知她隻是怔了怔,卻並未再說出一句回駁的話語。無波的瞳眸由淡轉身,如歌陷入沉思。


    是了……


    為何會落刀?


    即便莫鈺再如何不敵,也絕不可能擋不住公主那一劍。她並不懂武,都尚可看出公主那一劍漏洞頗多,憑藉莫鈺的功夫又怎能探不出?而若說是故意,也根本不像故意……


    靜滯了片晌,如歌忽地將抹布丟到琉畫懷裏,飛快躍出殿門。


    “喂!”望著濕漉漉的抹布,琉畫鬱悶了,“你不願說就算了唄,幹嘛要我替你幹活……”


    ·


    雖說當日是不歡而散,但自那一日過後,慕容素與莫鈺之間的氣氛卻似乎好了許多。


    琉畫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明明娘娘仍舊一般素淡冷清,除卻必要時刻,幾乎從不曾同莫鈺主動開口。莫鈺一如往常,寡言少語,與人疏離,唯一的一點比較明顯的變化,便是露麵的頻率較以往多了不少。起初他隻是隨需而至,漸漸的,他每日開始同她一起用膳。偶時會伴她身側,看她起舞作畫,伴她下棋談天。不變的是他依然話少,她也時常無言。更多卻是相對兩默默,一沉默便是一整天。


    琉畫依然不解,兩個明明距離極近的人,卻總是表現得相隔遙遠,恁般的拘謹別扭。


    二人同有的默契,便是誰都不曾再提起當天的不快,那幾乎成了二人一同緘默的秘密。琉畫詫異了幾天,滿腔的好奇始終找不到支點,終於也便放棄了。經過這一段時日,她大略心知有關前朝的事是娘娘的逆鱗,自然不願妄惹娘娘傷心。


    然而更令她稀奇的卻是如歌,自那一日同她交談過後,她仿佛換了一個人。簡居深出,甚少見其身影。慕容素問過幾次,她隻言成日閉殿過於滯悶,便也隨她而去。李復瑾雖下旨白芷不得外出。卻並未禁止汝墳殿宮人行止。琉畫雖心有納異,但也未想過去問。自那天後,如歌再未給過她什麽好聲氣,她自然也不會傻到去主動碰釘子。


    又過了幾個月,六月節至。舉宮上下滿盈過節的喜氣。為了不令汝墳殿過於冷清,慕容素特意織了些彩燈,自殿堂各處布置。琉畫不知從何處得來一些上好的食料酒肉,特意拿回給大家享用。


    慕容素這天的狀態卻似乎不大好,自晨起便心緒難寧,麵容蒼冷。莫鈺問過幾次,擔憂她是生了病,卻全被她三言幾語敷衍了過去。琉畫放心不下,堅持陪她一同烹菜,在小廚房替她打下手。


    新鮮的瓜果蔬菜水潤鮮嫩,菜葉上還凝著些許露珠和沙泥。琉畫從井中打來涼水,供慕容素清洗。而今雖已入了夏,可早晚的井水仍是徹骨的冰涼。她拒絕了琉畫燒水的提議,兀自用井水蹭洗掉菜上泥土。


    清澈的冰水散著涼氣,映得她本就雪白的細腕更加青白。她洗拭淨了最後一根蔬菜,起身的一剎,卻瞬間失力般猛然向後一蹌。


    “娘娘!”


    琉畫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去撫,可尚還不等邁步,一道墨色影子不知從何處閃出,已然先一步將她攬入懷中。


    琉畫訝了一下,腳步剎那停住了,訥了半晌匆忙一禮,“莫……莫護衛。”


    莫鈺輕應了一聲,目光隻一直看著臂彎裏的人,眉宇淡蹙,“你究竟怎麽了?”


    “我沒事。”慕容素搖了搖頭,斂了斂迷亂的神思,伸手便要將他推開。


    他並沒拒絕,很快鬆開手,在她離身的一剎,悄聲無息地扣了下她的脈腕。愣了一愣,心頭登時明晰。


    目光自那一盆冷水上掃過,莫鈺轉向了琉畫,“你是怎麽貼身侍候的?”


    清冽淡靜的聲音並不嚴厲,卻無端令人有種肅然,“她信期不可碰涼,你一點都沒有察覺?”


    這一次不止琉畫,慕容素也一瞬傻住了,“你怎麽——”剛一開口雙頰便倏地羞紅了,她再沒說下去,拗過了視線不再看他。


    琉畫亦是愣了半天,又窘又啞,吞吐了半天低下頭去,“奴……奴婢知錯。”


    莫鈺從一側端起了水盆,“你去休息,這裏交給我。”


    慕容素不敢看他,臉上的羞紅愈加的濃,窘迫地道:“還是我……”


    “去休息。”淡聲斷了她的話,他不容置喙地道。側首對琉畫,“帶她回殿。”


    “是。”


    琉畫不敢不應,連忙上前去拉慕容素,卻見慕容素僵僵立在一側,麵頰漲得通紅。她看了看神情冷淡的莫鈺,又望了望滿麵羞窘的慕容素,不知為何,心下突然十分想笑,半拉半勸著她勉強離去。


    ·


    火燒茨菰,清拌粉皮,釀山藥……酒罈的泥封漸漸開啟,漫出一絲濃烈沁人的醇香,分外惹人心醉。


    莫鈺將四對長筷一一擺撂好,又依次歸整好了案椅。回眸間慕容素臨至,脫手將一個早已溫好的暖爐送到她手上。


    她沒有拒絕,頰上的緋紅已略略淡去,卻仍舊在怔忡,低著頭沒有看他。


    垂首望見一桌的珍餚,她更加怔了怔,心思瞬間轉變,訥訥問道:“我以前……怎麽不知你還會做菜。”


    “這並不難。”安頓她落好做,他將一方小褥覆蓋住她的小腹,十分自然地坐在一側。他沒有多說,啟筷為她挑了一些菜,道:“嚐一嚐。”


    盡管他隻字未提,她心下大抵也有了考量,心道那定是流離這數年所磨礪的成果。這一念方才一閃,她忽地感到一絲苦澀,裹覆住了整顆心髒。


    未待片刻,如歌琉畫也姍姍而來,時逢佳節,慕容素特命她們二人不必顧忌身份僭越,一同伴她共用晚膳。如歌還好,琉畫別扭半天,終是捺不住慕容素一直拉扯,在席案的另一旁坐下來。


    精緻的菜色配了香酒,確實符合佳節的氣氛。慕容素夾了一筷酥肉,被熏煮過的雞肉滑嫩爽口,鹹中微甜,正符合了她喜愛的口味。她慢慢咀嚼,緩緩咽下,以巾拭了拭唇。


    “怎麽樣?”莫鈺低聲問。他問的很平靜,伏案的指尖卻已逐漸輕蜷,分明有些緊張的期待。


    如歌的目光在二人臉上流連很久,始終神容淡淡。琉畫卻更為大膽,晶亮的眼睛烏溜溜的,在兩人中間流轉,不禁偷笑。目光偶然撇過身側的如歌,登時又失了笑意。不知是因為什麽,她莫名總覺得如歌今天些微怪異,卻又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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