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茗眼神頓時一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晌,問道:“你可是那位名動天下的,白氏昭儀?”


    沈妙逸頷首輕哂,即便矗立殿堂之上,依舊恁般淡定。她略一躬身,施禮道:“臣妾充容沈氏,見過代國昭陽公主。”


    “充容沈氏?”拓跋茗的眉目微微一動,似乎想起了什麽,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你。”


    明亮的目光一黯,她的神情瞬時染了幾分失望,倨傲地撇開了目光,“我要尋的,乃是白昭儀。本公主曾聽聞你乃白昭儀手下敗將,我不和你比。”


    “茗兒!”她這一言聽去奚落非常,極為不客氣。拓跋冶麵容一僵,忍不住出聲斥責。


    沈妙逸的目光冷了一冷。旋即又揚起了唇,笑容疏涼,“公主舞技確佳,但若相較,臣妾相及尚且有餘,何須白昭儀親及?”


    “你——”她這話無疑譏刺她技不如人,拓跋茗麵上掛不住了。


    沈妙逸嗤了一聲,不再理會她。動了動手。命令侍從執起佩劍,足尖一踮,翩旋掠於劍上。


    於不曾習過舞蹈之人而言,劍上作舞不易。但以沈妙逸這等自小習舞之人而言,劍上舞不過技巧稍雜,實則並不費力。她常年練藝,氣息教常人頗有不同,作舞時屏息勻氣,氣蘊丹田,重心並不在腳下,隻需保證身姿平順,步履均勻,便可嫻熟控劍。


    火紅的裙袂驟然飛旋,如一朵剎時綻放的花,亮烈灼人。她稍微縱力,步伐穩穩立於劍上。雙掌併攏,一朵晶瑩的白花奉於掌中,聖潔而迷朧。


    雪白的花襯映著火紅的衣擺,這本是絕美的一景。然而她稍一錯步,劍鋒受力一沉,竟驀地自劍上滑了下來。


    沈妙逸完全不可思議,凝神一思,明白了問題所在,“你以軟劍做劍上舞?”


    拓跋茗得意笑了,“尋常舞女作劍上舞,必以硬劍做台。而今我這軟劍一舞,沈充容以為如何?”


    沈妙逸的麵龐紅了,胸口驟地一伏。憑著經驗思索少頃,愈加覺得不可能,麵色逐漸有了惱意,“你舞弊?”


    “沈充容自己技不如人,便出言誣衊她人舞弊,可是藝者風範?”


    拓跋茗凝眸冷諷,腳下一點輕躍而起,飄於劍上。輕鬆做了幾個動作,很快又躍步下來,姿態妙麗灑脫。


    “聽聞沈充容的技藝雖在白昭儀之下,但在大涼,也可是數一數二的。而今一見,想來這整個大涼國,也不過爾爾了。”


    她似說者無心,話鋒卻自藝技隱然牽引到國政之上,在場之人的容色不禁同時一沉。


    “夠了。”忽地一道斥聲遠遠飄傳,宛如玉石相碰,清清冷冷。


    拓跋茗一錯愕,下意識回頭看過去。


    素白的身影清麗純淨,尤若不染纖塵的謫仙。燈光輝映,未施粉黛,卻有種攝人心魄的澄明。


    拓跋冶的目光暗暗一凝,視線一瞬緊鎖住她。拓跋茗亦是一怔。


    朝向上位的李復瑾微微一禮,她平淡轉身,望著拓跋茗,“切磋舞技本是佳事,昭陽公主出此言辭,可是有些過了?”


    “你是誰?”


    “本宮昭儀白氏,見過代國昭陽公主。”


    “你是白昭儀?”拓跋茗頓時一喜,視線一掃,向前拉住她,“你來和我比!”


    慕容素卻不曾動作,悄然一拂,躲開她的手。她略微垂睫,卻是悄無聲息地自袖間摸出一顆細小的墨色球珠,隱藏在掌間,“本宮從不同行弊之人比藝,望公主見諒。”


    拓跋茗神情一凝,麵色頓時厲了,怒道:“你說誰舞弊?!”


    “昭陽公主心知肚明。”她淡淡瞥去了一眼,麵對對方的慍怒淡定如初,聲色清冷,“或是公主將靴履中的磁石取出,本宮或可同意,同公主一較高下。”


    同一時間她鬆開手,掌中的磁珠悄聲落地,微微一滾,倏地自拓跋茗足邊停住。


    啪——


    磁石相吸的聲音本不大,可此時在這寂靜空曠的殿中,卻令人聞得一清二楚。


    拓跋茗的臉上騰地紅了,羞惱越來越烈,“你……”


    “習藝者自以誠信技善者為上,公主莫再執著,你已經輸了。”


    慕容素不再看她,偏首望了望沈妙逸,喚她一同向殿外行去。


    “你站住!”


    拓跋茗哪肯罷休,一瞬追上前。然而任她呼喚,慕容素卻不曾理會,逕自朝著殿門口走去。一向矜嬌傲縱的小公主何嚐受過這等意氣?她心火一湧,頓時惱羞成怒,顧不得場合,剎時自腰間甩出一截厲鞭,夾著疾風一掃而去。


    “茗兒!”拓跋冶見狀大駭,目光一凝登時起身,“住手!”


    要阻止卻已經晚了,長鞭挾著猛烈的氣意,破空掠過來。慕容素身形一頓,下意識抽出一側侍衛的佩劍。她方想出手,卻忽地想起李復瑾還在,此刻出招,恐怕露了破綻。


    一咬牙她還劍入鞘,正待硬受,意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猝然一聲悶響,似有什麽東西劈裂一般。時間仿若剎那靜止了,直到數個聲音同時響起。


    “陛下!”


    “茗兒!”


    ……


    混亂間慕容素抬起眼,卻隻見那個拚力互助她的男子臉色異樣的白。他緊緊護著他,猛烈的衝力令二人一同跌出數丈之外。鮮紅的血逐漸滲出,一滴滴垂落地麵,灼目鮮紅。


    第104章 表白


    事情很快驚動了整座宮城。


    來使宴上爭執,當眾鞭傷帝王,這般狀況,自涼復立起還是首次發生。無論緣由幾何,此事都是因拓跋茗而起。這令拓跋冶極其憤怒難堪,親自向李復瑾請了罪,直到確認無恙,才黑著臉硬拉著拓跋茗離去。


    禦居殿外聚滿了人。處理過鞭傷,診過腕脈,太醫轉至前殿。那一鞭形勢雖猛,但好在李復瑾身體強健,僅是些皮毛外傷,隻需靜養幾日便可無虞。


    待到一切落定已是深夜,確鑿了帝王無恙,一直守候前殿的朝臣紛紛告離。又過了少頃,廣常自內殿行出來,定至慕容素身前。


    “昭儀娘娘,陛下想見您。”


    慕容素怔了怔。


    李祁景從不遠處投過視線,欲言又止,最終嘆道:“你進去吧。”


    細指暗暗揪住了裙擺,慕容素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


    走進去的時候,李復瑾已上過傷藥。靜倚在榻上,臉色寧靜蒼白。


    她自一側悄聲站定,靜默很久,低低開口,“你……為什麽要救我。”


    李復瑾默默望著她。


    她一直不曾回視,望著自己麵前一尺的地方,嘆息聲很輕,“你本不需要這麽做。”


    他亦緘默了很久,靜靜垂下眸,摩挲著手中一枚陳舊的荷包。


    “我也不知道。”良久,李復瑾低聲道:“我不想看你受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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