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觸到了心髒,手劇烈地震了一下。原來,這就是剜心之痛啊。


    為什麽竟會這麽痛?當血肉成灰時,這種痛苦也依然會存在吧。


    使勁地把刀在手中絞擰著,血在沿著他的手一滴一滴地淌下,然後凝結……


    一場酷刑,混著鮮血淋漓,渾渾的攪成一團,熏骨入神,半笑半傷半怨半氣,每一樣都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已經快要熬不住。


    胸口很悶。


    幾近已經不能呼吸,灼熱的好似當年的那一場毒,拖的人混混愕愕,舉目依舊是那黑無邊無際的黑。


    她好恨,恨自己看不見,看不見他的血和淚……


    “沒有痛苦,不會再有了。”


    羅迦輕柔的耳語,他享受著盡在咫尺的死亡緩慢擁抱自己身體的感覺,嘴唇裏更多的鮮血滲透了出來一聲:“這是另外一個陰謀,隻屬於我一個人。最後還是我贏了,我知道的……熔……”


    極輕極輕地羅迦在她耳邊嘆了一口氣,蒼白的唇角上那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妖氣的弧線,如一簇明滅不定的火焰,搖曳如風燭,滲出灼意。


    一滴水落在夜熔的眼裏,她眨了眨眼睛,水滑過她的眼溢了出去,從眼角順著臉頰滑落,是血?還是淚?


    羅迦卻隻是微笑。


    熔,是他就算是要下地獄也要拖走的,他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所愛。


    自己的死,帶走的,有她的心,帶走的,還有是她的魂與情。


    如果活著的時候無法得到,那就不如把那心愛的人一起拖落下地獄。


    然後,他緩慢的,倒下,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身體,倚靠在了夜熔的肩膀上。


    雨不知何時停了,竹簾子在風裏吱吱呀呀地搖著,梧桐外老鴉亂啼,象鬼一樣悽厲地號叫了起來,尖尖長長。


    夜熔死死地咬住唇,那唇上已經被撕咬得裂開一道血的痕跡。浸透了紅色,漸漸地也不覺得疼了。


    兩個人,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和一個生不如死的人相依在一起,交纏如並蒂蓮,比翼鳥。


    鮮血在他們的身下開出妖冶而艷麗的曼朱沙華。


    這就是何度所看到的。


    康念六年,四月,黎帝羅迦薨,廟號念宗。


    他的死因,在黎國的史書上,一直都是個謎團。


    野史眾家紛雲,大多數人都認為,黎念宗是被夜後所毒害。


    就在皇位暫空,皇室沒有繼承人的這段時期,傳出了皇後懷有身孕的消息。


    於是,黎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懷孕的皇後垂簾聽政的情況。


    後來,皇後夜氏,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伽嵐。這個繼承了夜氏和皇室血統的孩子一出生,便成為了黎國的君王。


    在傅淑妃殉葬之後,傅書理告老還鄉。


    一年之後,青州侯夜橝娶了一個終日蒙著麵紗的女子。


    靜壽宮中,湘竹簾子遮著日頭,或深或淺的痕跡在西窗下展了開來。


    柳枝頭的蟬也遲暮了,偶爾一兩聲咕噥,還道是知了知了。


    紅泥小爐上的藥罐用溫火煨著,藥糙濃鬱的氣息,在午後的空氣中瀰漫著。庭院裏靜而無聲,隻有廊下的鸚鵡,偶然懶懶的扇動翅膀,它足上的金鈴便一陣亂響。


    小爐裏的藥熬好了,何度斟了一小碗出來,端了進殿。


    宮中雖有琉璃冰桶鎮著,可是午後的陽光依舊得熱氣逼人,灼灼往身上一撲。


    掀了湘竹簾子,他定一定神,隻見穿著薄紗明黃龍袍的少年站在床前。


    少年正慢慢地、慢慢地把嘴唇貼上去,吻夜熔的麵頰。


    他忙走上了前,柔聲道:


    “皇上,不能打擾太後睡午覺啊!”


    細看時,床上的人依舊沉沉的睡著,呼吸仿佛是薰香的灰燼,暗自消歇去了。


    她的髮鬢微鬆,發已經是銀白,此時不知夢見了什麽,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她麵上柔和了許多,長長的睫毛在眼簾下挑染開青煙的影子,胭脂花幽幽的藍色宛然有一種伶仃的寂寞。


    伽嵐慢慢抬起身,十歲的孩子卻已經有了一雙明淨黑烏的眼睛,他瞧著何度,從容不迫道:


    “公公,母後在夢裏,很高興,平時就不見她有那樣的神色。”


    何度微微地嘆息,俯下身子,低低地道:“你還小,長大些就知道了。”


    “公公,這上麵寫的什麽意思啊?”


    何度低頭看時,正看著伽嵐手中正攥著一方雪白的絲帕,沒有任何花紋,在一角上用小篆


    繡著五個字。


    憂傷以終老。


    何度認得,這是夜熔隨身的物品,從不離身。


    他一手撫上了伽嵐的頭,摩挲著,臉上泛起一種憐愛的神色,恍惚竟是快要哭泣的摸樣。


    “皇上……皇上,再大一些就懂了。”


    “嗯,我知道了。”伽嵐乖巧的把頭埋在何度身上,低低地回道:“公公,母後是不是不喜歡我,為什麽她從來不抱我?”


    “不會,皇上。太後隻是……隻是不知道應該怎樣愛你”


    略略地吸了一口氣,何度卻隻垂了眉眼,笑著安撫的開口。


    送了伽嵐出了靜壽宮,天色蔚藍,陽光璀璨得刺痛了他的眼睛。


    沒來由地,一股倦意襲上心頭,心,往下墜去,一點一點磨著他的骨髓,撕扯著。


    他記得,那日在寧夜宮,他解開她的穴道。


    她的瞳裏映著微光,玄色的衣上浸透了的血色,竟成了魅人的深紫,一種妖異的色澤。“


    “放心,我不會死的,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的活下去。他以為,他在我心上留下一道永遠不會癒合的傷,我就會殉情,我就會生不如死,那就大錯特錯了,我不僅會活下去,還會好好的活下去。我要好好的揮霍手中的權力,我會好好用它來取悅自己。我要讓他在地獄深處看著,我活得有多好!”


    一句接一句,斬釘截鐵,毫不猶豫的說著。


    對的?錯的?何度的腦海裏驟然紊亂。


    他坐在靜壽宮前的石階上,頭微微向前傾,有些散亂下來的發飄在前額,遮住了眼睛。


    他坐著,心裏想著那個占據了他的全部,並且現在依然占據著的女子。


    想著那雙無法視物,卻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通透的眼睛;想著隨著黑暗在他耳畔緩慢流動的琴音,飽含著刻骨思念的韻味。


    他看到的是她一個人獨自活著,沒有人可以取暖,沒有人可以給她取暖。冰冷的,死寂的,一個人寂寞的活著。


    她心底深處,最後的唯一的一點光,終於也滅了。


    他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他不敢抬頭,害怕會自己的眼淚會隨著輕微的動作流出。


    他的眼睛酸痛,他以為自己會大聲哭出,但他終究隻是垂下了眼簾。


    隔簾花影,燕子嚶嚶啾啾。


    憂傷以終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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