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吃力地抬起來,慢慢地摸到了她的頰邊,手指從他的頰邊滑過,俯下身子靠在她的身側,一絲倦意自心頭湧上。


    “你恨我嗎?你當真這麽恨我嗎?”


    “我恨你,是的,我恨你。”夜熔慢慢的傾身過來,絕美的麵和他近在咫尺,冰冷而清楚地對他說:“就如我當初愛你一樣深。”


    羅迦顫抖著縮回了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使勁地想要把那裏的肉都挖出來,竟是那麽疼。


    日色因為陰雨綿綿而顯得昏暗,剎那間,羅迦仿佛又看見了她的臉,清清楚楚,歷歷在目。


    不是現在這張仿佛如黃泉彼岸,盛開的曼珠沙華一般妖異的美貌,而是多年以前,在低垂的星空下,對著他微笑的那張沉靜、美麗和充滿快樂的麵孔。


    他張了張口,想說的話卻梗在喉嚨,他把手伸出來,


    “我從來都沒有,都沒有過一絲的念頭要傷害你,這是真的。原諒我,熔……我該怎麽做,才能在我的生命裏,完全擁有你?我對不住你,我從來沒有求過人,可是這回我第二次求你,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她沒有在說什麽,隻是冷冷,麵無表情。


    他的心就被被她這神色目光刺痛了。他竟似有一種近乎害怕的感覺,這前所未有的害怕,令他幾乎要亂了方寸,她不再言語,隻是那樣冰冷的看著他。


    “事到如今,我依舊不得不承認,我愛你。但,你看著我這副模樣,即使你說你愛我,我的心裏也不再會有暖起來。


    若是時光可以重來,是不是兩人之間便可毫無芥蒂。


    若是時光倒流,他們是不是便可以重新來過。


    不可能,不可能,即使重新來過,他依舊會那樣選擇。


    那,就是,命。


    羅迦不知所措的坐在夜熔的身旁,身體不停的顫動。


    他的手指撫上麵龐,從他的指fèng裏滲出的是透明的液體。是兩處閑愁。


    看不破紅塵的,不止是她,還有他,在原地兜兜轉轉,遍地都是傷心。


    仿佛依稀還是昨天,卻已經,原來過了這麽久了。


    久得已經成了前世的奢望。


    何苦?何苦?


    他很突然伸出手,製住了夜熔的穴道。


    夜熔突然頭昏眼花,腿腳也不聽了使喚,連聲音都無法再發出,便軟軟地倒在了竹榻上。


    羅迦慢慢地俯下身把,靠近她。


    就在這一刻,夜熔被陰影掩住的神情,依舊是冰冷的,秀氣的眉頭微微地顰了起來恍惚間,露出了似溫柔又似憐憫的神情。


    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接著又開始用那種一成不變的低音緩慢地敘述著:“沒事……別怕啊,熔……”


    冰冷的液體,自他的麵上淌下,他以為他這一輩子再不會流淚了。


    那樣多的東西,他都已經擁有,萬眾景仰的人生,天下,權利那樣多……


    可是現在,他方才知道,他竟是一無所有的可憐人。現在,除了她的愛,他什麽也沒有。


    可是,她連愛都不願意再給他。


    從此之後,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遲緩地羅迦走到簾子邊望了一眼,迴廊外守著何度,他順手掩上了門。


    窗外的雨水混著泥土的香飄然浮動,微風吹過便支離破碎了滿地的陰影幢幢,細碎開去,暗暗的壓著晦澀暗紫。


    羅迦捧著她的臉,溫柔地吻了她的嘴唇,冰冰冷冷。


    幽黑如黑色的眼瞳浮著微光,指肚緩緩在她的頰邊婆娑,往下,隻需要幾成力道便可了掉這一切,隻是手放在她的頸邊,卻是下不去手。


    “你莫要擔心,我不會害你……我的自私,換了你這麽多年的痛苦,我不是不悔的。可是若要從頭再來,我依舊會選擇一樣的路,也許這就是命……可是欠的終是要還的,現如今,我就還了你。”


    追不回,留不住,指間的沙一般滑散開去,落了個滿地的支離破碎……


    愛與恨,原來不過毫離。


    是不是許多的事情便是如此無可挽回。


    流花落水……


    “我知道,你怨恨我當年懦弱的拋下你,選擇忘記你,不肯跟你離開……那,隻是因為我的家在這裏,我的根在這裏,我的親人在這裏,我所熟知的一切都在這裏。我知道,我很怯懦,我不敢,如果不惜一切跟你走了……我的親人就會落入萬丈深淵。這個皇宮,這個皇位上所代表的一切,都已經與我骨血相連,根本就沒有辦法分開。我在這樣的權利中出生,我在這樣的權利中長大,我在這樣的權利中接受教育。所以,命中注定我不能捨棄它,所以我隻能捨棄你!”


    她眯起眼睛,似是朦朧之中仍未曾睡醒,半張開唇似是要問什麽。


    這是他愛的人,可是傷她最深的人正是自己。


    最後一次了。


    這是最後一次。


    “不要對我那麽苛刻,這個世界上,現在,你是我惟一的親人了!熔,我這一生,隻求過你一人,可是你並沒有答應我。今天我最後再求你一次,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從他們倆相疊的手上抬起臉,他注視著她,不出聲地嘆了口氣。


    雖然不能動,不能言語,但是夜熔的唇忽然勾了起來,彎出一個叵測的弧度。


    羅迦定定的看著夜熔,每看一眼,心裏不斷堆積的疼痛也就加深一分。


    她的表情在告訴他,絕無可能。


    羅迦伸手用力的抱緊她,把她泌涼的身體脊背包裹在他滾燙的胸膛中,而她自始自終都是那樣的冰冷,那樣的溫度,瞬間,消散了他的熱量。


    似乎隻要一放手,她就會立刻消失,她就不在了,隻要一鬆手,即便她的身影一直在自己的視線裏,那種恐懼也是無窮無盡的,仿佛她隨時都會消失。


    很想哭,但是被哀傷的氣息充斥在身體的瞬間,另外一種奇異的情緒卻從心底泛濫了出來。


    自己終究無論如何,都不會被她所原諒?自己,即將變成記憶中那個男子的樣子,可怕的,空洞的,可是自己竟然連恨她都沒有充足的理由。


    這樣到底算是什麽呢?悲慘還是不幸?


    或許,他應該以另外的方式得到自己心愛的人。


    他要她瘋掉嗎?


    那樣,還不如死去,但是要死的話,也要讓她知道,他所不能得到的愛情,別人也別想得到!


    “你看不到,也是我害的,當日母後在那碗麵裏下了毒,我真是不知道,但是終是我餵到你的嘴中,害你雙目失明……現在我才想起來,灼骨銷魂的解藥,就是勿殤……可是你一定不會服下的對嗎?那麽,現在我就把這眼睛還給你,你說,好不好?”


    羅迦輕笑,溫柔的微笑,眉目間都是煙雨的空濛,他掏出了一片薄薄的匕首,按在自己眼上,很輕很輕地問她:


    “熔……我把欠你的通通都還給你,可好?”


    夜熔的身子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鋒利的匕首一點一點剜進了他自己的眼中,夜色淋漓,闌珊的盡頭,那眼前的女子便在黑暗中一點一點地模糊,很疼很疼。


    那些遙遠而芬芳的記憶,如同火色的芙蓉花,一朵朵綻開在往事裏。


    她身上依舊是那甜膩的幽香,那些往昔的光華流轉,一幕幕從眼前閃過。


    他忘了這麽多年,終於想起了她。


    羅迦發著抖,叫出口的依舊是她的名字:


    “熔……”


    痛苦的感覺一直刺到了骨子裏,猛地拔出了匕首,濕漉漉的液體從眼中流下,滲出一滴滴的血珠子。


    地上劃出一抹鮮亮的紅色,添上一股血腥的空氣愈發是讓人窒息欲嘔。


    她看不見動不了,隻感覺兩個圓圓的粘膩的物體落入她的掌中,那液體慢慢的、慢慢地暈染開,一長線、一大片,滴滴答答地流淌了下來,滿手都是他的血。


    她覺得自己仿佛就要瘋掉,血蔓延著,在一片茫茫黑色裏,要把她活生生地溺死,呼吸的滋味如刀絞,一下一下絞得血和肉都糜爛掉。


    “我還欠你什麽?還有什麽,不單單是眼睛,對了……”


    羅迦無力地倒在夜熔的身旁,虛弱地抓住她握著他眼球的手掌,然後輕輕一笑:“還有……我的心,我還欠你一顆心……


    她想動,她想掙紮,可是她動不了連聲音都無法發出,她隻能顫抖著。


    她痛恨自己,耳朵第一次那麽敏銳,金屬透過肌膚,透過血肉,把鮮明的痛苦一刀一刀地刻在的不止是他,竟然還是自己的心上。


    他拿起刀,狠狠地刺下,當利刃紮進他的皮肉、劃過他的肋骨時,他忍不住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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