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依然是那樣的溫暖。


    詩經中有一句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可此時此刻他牽著她的手,其中已經摻雜了太多的東西。


    他扶她坐下,而他則慢慢走開了,站在窗子前,外麵透進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平日意氣風發的眼已是略顯黯淡。


    一旁宮人機警的奉上了手爐,她蒼白細瘦的手指捧著裹著織錦套的手爐。在溫暖一下身子後,便緩緩閉上了眼,那如鴉翼的睫毛輕輕的顫抖著,在眼下留出了一抹深青。


    然後,他回身望著她,那眼神,如此的複雜,但卻是很疲憊的樣子。


    她張開那美麗的眼,眉眼間湧起的是一種類似回憶的神態。


    “臣妾要的很簡單,臣妾原來的侍衛夜橝為人精明能幹,請皇上封他為青州侯,索侯的侄子夜鳴功勳顯著,請皇上讓他繼承索侯靈州侯的封號。”


    “你這是要挾朕?”


    她長長的眉毛挑了挑,帶著刻薄的味道。


    “國庫已然空虛殆盡,如皇上是等待著都侯等人的家產充盈國庫,那已經是不可能,所以臣妾認為皇上一定會同意的。”


    一絲倦意自心頭湧上,他與她,已經是弱肉強食。


    若是不爭,是不是兩人之間便可毫無芥蒂。


    若是不爭,是不是便可以重新來過。


    羅迦微眯了眼,嘴角笑意隱去。


    正如她所說,離弦之箭,很多事情都已經由不得自己做主。


    “你下去吧。”


    “臣妾告退。”


    “你究竟想要什麽?”


    他的驀然發問,止住她在宮人攙扶下離去的腳步。


    她緩緩回過頭來,眼色茫然,隻是看著某處呆楞了許久,緩聲道:


    “如果我們身在百姓家,那我們就無須如此了。”


    他眼底疲意更濃,眼光閃了閃,臉上依舊毫無表情。


    “另一種光景不見得適合你我,百姓的日子比你想像的要難過許多。”


    “夫婦恩愛,生活祥和,粗茶淡飯也是人世間幸福的極致,你……終是不懂……”


    她,重又邁步離去,不再回頭。


    回頭也是傷心,白白心傷而已。


    念六年,正月初五。


    法門寺是皇家供奉的香火,迎來送往的皆是黎國的貴族子弟,尋常不入外人,是以總是靜靜。


    庭院中種植的大片桐樹,在冬季裏充滿了枯敗的味道。


    香火裊繞的大殿,梵音喃喃,那一盞長明燈冉冉如浮生之蓮,銅爐裏燃了一段香,爐中香灰細軟,裊裊的青煙繞上經幔,佛在堂上拈花而笑。


    蘇輕涪虔誠地跪倒在菩薩麵前,翡翠步搖在雲鬢間微微晃動,珠翠環佩琳琅作響。


    “佛祖有靈,且恕我無過。請保佑我蘇家萬世榮華,上天既已註定我孤獨終老,我便一定要得到另外的補償。現在,除了權利,在沒有什麽可以讓我的心,平靜下來。夜氏現在不止是掌握了十餘萬的兵馬,還在慢慢聚斂著巨額的錢財。我的兒子,現在對我已經產生了疑心,傅家在偷偷的調查我蘇家。這些年,我確實偷偷聚斂的許多財富,為的就是預防這樣腹背受敵的情況。現在我要把私庫打開,佛祖,不隻是為了對付夜氏以及傅家,還有我的兒子。誰也不能阻止我……哪怕那個人是我的兒子……佛祖……請你保佑我。”


    白眉的方丈,在一旁低聲頌念著佛號。


    道是母儀天下,古佛青燈前,也不過是一介凡子。


    蘇輕涪依舊低眉斂目,雙手合十,用淩亂的聲音自顧自地絮絮低語著。


    然後,安寧了。


    心都被掏空了一般的空寧。


    蘇輕涪起身,仿佛安心地微笑,卻在眼底露出了寂寞的神色。


    日暖生煙,香爐中灰冷。


    太後蘇輕涪自皇家供奉的法門寺歸來,回宮時突降大雪,鸞駕儀仗恰至蘇府門前,便入內暫避。


    書房內,空氣之中滿是火炭燃出的暖意,陰沉的天光透過精雕細琢的窗欞,光影斑駁的將端坐在首座的蘇輕涪籠在其中。


    她身上穿著赤色的百鶴錦群,晦暗的光線裏似凝血之色,襯著她凝重的神色,室內的所有人心便都跟著沉了下來。


    其下坐的是蘇輕涪的堂弟蘇輕白以及妹婿吳楚欲。


    蘇輕白是個清瘦的中年男子,麵色過於蒼白帶著抹病態。由於是遠親,他的眉目間並沒有有蘇輕涪的精緻,且歷經多年的官海沉浮,兩鬢已然是灰白,麵上的細細紋路即使不說話也是格外的清晰。


    “太後有心事?這些天臣都在家裏躺著,也沒有得空去看望太後,沒想到太後的氣色近來越發的好了。”


    裝模作樣的作了個揖,吳楚欲話說得也略顯輕浮,索性蘇輕涪已經見慣了他的樣子。


    但蘇輕白依舊略帶鄙視的掃了他一眼,略略皺起了眉。


    吳楚欲倒也不在意,那被酒色渾濁了的眼亂轉了一通,便又開口道:


    “太後,此次怎麽沒有見到賢妃娘娘?”


    “那孩子心思太淺,哀家怕她在皇上麵前藏不住話,所以讓她留在了宮裏。”說起吳賢妃蘇輕涪略略皺起眉頭,眼色也變得有些冰涼,那保養的得宜的手上握著由十八顆翠珠串連而成的佛珠,她望著幽碧色的珠子,出了一會兒神,說道:“夜氏最近異動頻頻,而且皇上最近的態度……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到過靜壽宮,哀家十分之不放心。”


    “您希望臣下怎麽做?”


    蘇輕白自幼喪母,父親又妻妾成群,所以在後來的年月中,比他大五歲的堂姐,便總是抱有很深厚的感情,所以他對蘇輕涪說的話,稱得上言聽計從。


    “盡早準備為好,防患於未然。”


    “這個,要動用私庫嗎?”


    吳楚欲愣了一下,開口問道。


    私庫是蘇吳兩家歷年積累的錢銀和武器,要動用必須經過蘇輕涪的許可。


    “自然是要用的,這大概是場硬仗啊。”


    蘇輕涪的聲音清澈柔軟,淡淡的笑著,有些特意修飾過的痕跡,但聽到她說話的兩人,依舊在那種柔軟的後麵感覺到了強硬。


    “那,還請您留下璽印。”


    鳳璽,是太後權利的象徵,現在也是蘇家掌權的標誌,有了鳳璽才能打開私庫。


    蘇輕白展開了宣紙,蘇輕涪提筆寫完,便把自己的印璽蓋上。


    一旁吳楚欲不動聲色的向前走了兩步,故作不經意的身子撞在桌沿,放在上麵的茶水霎時間灑了一桌,沿著桌麵稀嚦嚦的流了下來,灑了蘇輕涪一身,空氣中頓時飄著一股茶葉香氣。


    “真是對不住,看微臣這毛手毛腳的,太後您沒燙著吧?!”


    那盞中的茶水還是半燙的,蘇輕涪疼得啊呀了一聲,看著這汙掉了衣衫,往日喜怒不形於色的她也終於變了臉色,但忍了忍,終是沒說什麽,起身在蘇輕白的扶持下,去了後堂更衣。


    吳楚欲急忙又拿出一張紙,把被蘇輕涪匆忙間落在案上的鳳璽拿起,印在了上麵,然後急急的收在懷中,便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然後,他看著麵色難堪的蘇輕涪和蘇輕白重新回到書房,重新寫好了密件,蓋上了鳳璽。


    他在心裏冷冷的笑著,但是麵上依舊紋絲不露。


    送走了蘇輕涪的鸞架之後,吳楚欲出了蘇府,卻並沒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轉向了比較偏僻的羽化樓。


    揮退了小二的殷勤,吳楚欲上了二樓的雅間。


    闔上了門,屋子裏隻有他以及早已等候在那裏的男子。


    天已經全黑了,屋子裏燃著燈。男子以閑散的姿勢站在窗前,燭光把他的影子映到牆上,漸漸延伸到天棚。


    也許是搖曳的光線造成的幻覺,吳楚欲覺得男子的身形異常高大,竟壓迫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戲謔的聲音,打破了沉靜:“看來吳大人進行的很順利。”


    男子緩緩轉過頭,盯著吳楚欲。滿室搖曳的燭光,似乎全都照在那雙貓似的幽黑眼裏。


    吳楚欲定定的看著,此刻的男子就像雕塑一樣,在光輝中熠熠生輝。


    “將軍久侯了。”因為逆光的緣故,吳楚欲看不清莫愜懷的表情,但他語調中的陰冷卻清晰可辨,額頭上不知何時冒出了密密的汗,他卻不敢擦拭:“將軍所託之事,已然成了。”


    “辛苦大人了,大人請坐,別一直站在門口。”


    莫愜懷看著吳楚欲戰戰兢兢的坐在自己身旁,拿出了那張印有蘇輕涪鳳璽的空白紙張。


    雪白絲綢下的修長手指接過,揣入自己的懷中,如工筆細繪的絕美麵上露出了優雅的笑意。


    “在下答應大人的事情絕對會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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