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窗紗中漏進,斜斜地映在鏡麵上,為鏡中人的臉頰染上一抹清冷。


    傅淑妃若不經意地垂下了頭,眸中掠過了動盪的波光。


    “當日,我也是這樣為他梳發,然後他對我說願與卿結髮為盟,生死不渝。”


    陰影遮在傅淑妃麵上,她眼眸中的暗色愈濃了,身子有些顫抖,輕輕地對自己說著。


    殿中是極靜的,靜的隻聽到梳子摩擦著髮絲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幾乎分辨不出來。


    “娘娘生辰那日,不知您對臣妾送的禮物,可曾滿意?”


    “自然是滿意極了,本宮真是要多謝你,替本宮買通太後最信任的李太醫等人,不然,他們怎麽會相信本宮懷有身孕。”夜熔的眼波轉了過來,緋色的燭光映入眸子裏,宛若月夜下的妖魅,淡淡的神情,幾乎傅淑妃產生了無法呼吸的感覺:“你身上不愧有一半的夜氏血統,做起事來穩辣幹淨得連本宮都自嘆不如。”


    “您過獎了,臣妾絕對不能和您相提並論的。當日,是您救了家慈,今時今日家慈雖然過世,但是您大恩大德,臣妾永生難報。”


    “隻因為這些嗎?子鏡,夜橝現在去了青州,他……這些年過的其實很糟糕……”


    夜熔微微側過身,暗色之中,她頰上的藍色胭脂花半是暗澀,看不清太多表情。


    天邊,月亮躲進了雲層,隻在烏蒙蒙的雲邊露出一絲溫和的暖銀。


    停下了自己梳頭的手,傅淑妃把那象牙的梳子攢緊了自己的手心,梳齒深深地陷進肉裏。


    “臣妾知道,他的心是始終是癡的,臣妾負他太多。但是,臣妾在家慈臨終時,答應過她,無論如何要完成家嚴一個心願,所以……臣妾必須入宮,隻能……負他……”


    “再過些日子,他就會回到鏡安的,到時候,本宮會叫他去見你一麵。”


    嘆息了一聲,夜熔略有些僵硬地將臉轉了過去,垂著眼眸,眸中有漣漪千泛,傅淑妃卻是瞧不清楚,隻能聽見那一聲微微的嘆息,象天邊的流雲般滑過了。


    “多謝娘娘,您知道的,現在的我,為了他,什麽都肯做。”


    然後,忽然驚覺自己軟弱的姿態,才有些慌亂地收了口,淡淡的紅暈上了麵頰。


    夜熔卻隻是淡然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後,素白的手掌直直地伸出,優雅曼舒如蘭花一般,摸索著握住了她的手,那不能視物的深邃的眼底,帶著那麽一點點憐憫、一點點悲哀。


    傅淑妃手指這才止住了輕顫,深吸口氣,頓了頓,復又一笑道:


    “當日,臣妾還很擔心,因為假稱您懷孕並不難,難得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您的肚子要大起來,而且順利的生產。沒有想到,你又假意流產。隻是……難題是解決了沒有錯,但是當日您是藉由這個孩子保住自己,如今孩子沒有了,您的處境不是更加的危險?”


    夜熔纖細冰冷的指慢慢自她的手中撤回,下意識的糾緊,淡青色的筋絡從蒼白的指節下透了出來,脆弱得仿佛快要斷掉。


    垂眸,似是出了神般想著心事,然後,她淺淺地一抹笑,似高處不勝寒的寂寥,極艷麗的,也是極殘酷的,象是奈何橋邊的曼珠沙華,隻為死亡而盛開。


    “已經在地獄裏了,孩子有沒有,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你回去吧,免得讓人懷疑。”


    要開始了嗎?


    傅淑妃心頭驚懼,卻不敢問出口。手一抖,象牙梳子便掉到了地上,裂金碎玉般的聲響,那梳子被摔成了兩截。


    “臣妾告退。”


    走出宮門,傅淑妃扶住門檻,臉色極為的蒼白。


    隨侍的宮人從未見她如此失態過,驚疑不定,以為她被心情不好且又喜怒無常的皇後訓斥,忙上前細聲細氣的勸慰著。


    十二月末。將近年關,皇宮上下便也忙碌了起來。


    但唯有幹涁宮和寧夜宮沉浸在一派死寂當中,後宮各個院落在竊竊私語,他們派出自己的心腹小心打探,但卻都無功而返。


    這日,大雪飛揚。


    羅迦坐在幹涁宮中,修長的手指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很機械的一下一下的敲擊著,雙眼閉合,狀若輕睡。但長長的睫在眼下鬼魅魑魎的拖出來的迄邐陰影,驚心如同鬼魅。


    何淺站在一旁,屏緊了呼吸,非常恐懼,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羅迦。


    他知道,青州已經近一個月沒有任何消息傳回。


    “皇上,莫將軍在殿外覲見。”


    宮人的聲音,帶著特有的尖銳,迴響在大殿裏。


    羅迦的眼猛地張開,抬起頭來,神色依舊淡漠,手指拉了拉圍於頸曲的白狐裘領,菲薄的唇隱隱勾起,那冷戾的眼在濃烈的陽光下裏,依舊精光四射。


    “快傳。”


    宮人躬身下去,不一會莫愜懷便走進了殿中,今天的他深緋色紋獅官袍,腰間繫著玉帶,二品朝服,可是沒有戴冠,看得出風塵僕僕。


    “微臣參見皇上,萬歲……”


    這樣說著,屈膝緩緩的似跪不跪,說不出是恭敬還是散漫。


    羅迦上前兩步,急忙拉起他。


    “咱們用不著那套虛禮,朕問你,為何月餘來青州戰事沒有任何戰報,而你怎麽又突然返京?”


    “回稟皇上,沒有戰報是因為沒有任何戰事。”


    莫愜懷直視著羅迦回稟著,眼裏露出收不回去斂不住的驚惶。


    “什麽?”


    羅迦用冷漠、華麗與陰寒所織錦的麵具漸漸的裂開,呼吸漸漸的也散亂了起來。


    “皇上,請容微臣鬥膽問一句,軍餉糧糙您是何時送往青州的。”


    說到這裏,莫愜懷忽然跪倒在羅迦的腳下,這讓羅迦措手不及,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拉住他,他就這麽直挺挺的跪在了眼前。


    聰明如他,已經猜測到出了什麽事情,但是不到最後一刻,它依然心存僥倖。


    仿佛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羅迦張了張嘴,很嘶啞的開口:


    “一個半月前,朕就已經遣人送去了,怎麽?出了什麽事情嗎?”


    “皇上,臣,根本就沒有收到任何的糧餉,臣拿到的隻是一個個空了的箱子,臣也曾試圖向邊緣州府徵集,可……毫無辦法。”


    莫愜懷伏在烏磚的地上,眼前看到的隻有繡鉤藤緝米珠朝靴,冬季陰寒,那涼意一點一滴從烏磚蔓延開來,自膝蓋擴散到了全身。


    羅迦許久都沒有聲息,隻是仰首看著,那塊龍飛鳳舞的‘敬天法祖’金額匾,仍是那般的流光溢彩。


    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道:


    “這不可能。”


    “皇上,臣如有半句謊言,五雷轟頂。”


    莫愜懷的頭重重扣在地上,鏘然有聲。


    “朕接到的回報說,五十萬兩軍餉早已送抵青州……怎麽可能……是她,一定是她,有能力做出這種事情的隻有她……”


    莫愜懷抬起頭,眼睛他直勾勾的盯著羅迦,而羅迦沒有直麵看著他,隻是側著臉看著窗外的雪色,手指交握在身後,一敲一敲的,有節奏的沉思:“來人,宣皇後。”


    吩咐完,這才把跪在地上的莫愜懷攙了起來。


    “起來吧,雪日裏的地麵終究很寒,跪久了要傷身子的。跑了這麽遠的路,你辛苦了,先下去吧。”


    “是。”


    莫愜懷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就走了。


    而他是怎麽走的,羅迦都不知道,他的心思全被占滿了。


    是她,一定是她,除了夜氏誰還能一手遮天的侵吞下五十萬的軍餉。


    殿中再一次恢復了死寂,青獸熏爐中的龍涎香在寒氣的滋潤下散發了馥鬱的濃香,就好像烈酒一樣,煩擾人心。


    莫愜懷出了幹涁宮卻並未走開,隻是靜靜的站在廊下,引路的宮人知道他是皇帝眼前的紅人,便故作沒有看見,識趣的走遠了。


    幹涁宮前枯樹林立,說不清楚有多少株,棕黃的枯枝都是白色的雪花。每片花瓣都是那樣的晶瑩剔透,像世上最剔透的琉璃。


    也不知站了多長時間,才遠遠的看到一襲玄色的她,被宮人簇擁著款款邇來。


    黑色用黃金的絲線繡成曇花圖案的裙,領口和袖口綴著玄色的貂毛,裙很長隨著她的腳步優雅迤邐。


    她的妝比往日的時候要濃重些,但依然很精緻,黑鴉鴉的眉映襯著同樣幽深顏色的眼珠,髻發高挽,扣著了黃金飛鳳冠,那鳳嘴銜著長長的流蘇傾瀉在她的耳邊,幾乎不亂,


    雪色紛紛揚揚的落在她的身上,仿佛連那雪色都及不上她的清冷。


    莫愜懷直到夜熔走道了近前,才笑道:


    “參見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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