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那一身黑衣的女子翩翩群擺,被宮人引到了床邊。


    看著她淡然的迤邐身影緩緩接近,輕羅煙紗的輕飄衣袖夾雜著帶著些甜膩的幽香,輕輕擦過他的身體,地麵上他們的影糾纏在他們的腳下。


    昏迷之中的謝流嵐仿佛感知了她的到來,緩緩的睜開了雙眼,那雙枯枝一般的手驀然的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


    榻上的謝流嵐不住的咳著,終於大口的鮮血染到了他捂著嘴唇的修長手指上。


    “回來了……夜熔……”


    憔悴的麵容,贏弱的身軀,卻難掩那一身清越光華。


    謝流嵐似乎已經預知了自己死亡的坦然的神情,那微笑依舊是那麽的優雅,仿佛月光一般,讓人無法移開眼睛,睿智的目光好似可以洞悉一切。


    “你越來越像先皇了,我很想念他,也許上天終於可憐我的心意,終於要召喚我去侍奉他了……”


    他直言思念時安詳寧靜,隱忍在心中多年來獨自承受思念,終於毫不隱藏的流露了出來。


    思念至極,卻不能相見,相思苦,苦斷肝腸。


    看著這樣憔悴狼狽卻依舊風華絕世的謝流嵐,羅迦隻覺得有條冰涼的蛇悄悄爬上了背脊,不寒而慄。


    “父親,女兒在您的身邊。”


    她低徊優雅的聲音,傳入他耳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暗啞。


    謝流嵐那染滿了自己鮮血的指頭撫摸而上,在她雪白麵頰上留下血痕,然後緩緩的搭在了她的掌間,蠕動著。


    她卻依舊動也不動,仿佛世界崩潰也與她毫無關聯。


    “我很擔憂……也很高興你的歸來,但是我已經無能為力……”


    和黎帝錦甌不同,他……走得很憂傷,那優雅的眉緊緊的蹙在一處,至死不得舒展,似水流光的眼已經失去了光澤,微睜著,不曾瞑目。


    他與他,就如同流雲與遊龍,隔著永遠不能跨越的海,隻有飛龍偶爾沖飛上天之時,才能遙遙相見,然後遙遙離別。


    無論他怎樣的眷戀,都無法得到他的偶一眷顧。


    流雲與遊龍……


    這一世他愛得很苦,但來世還是希望再能遇見他,隻為他是如此的……愛他。


    剎那間,羅迦無法分辨這潮水般湧進來的情感是喜?是悲?是恨?是怨?隻覺得最後那股鬱氣在胸前迸了開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良久,他看著燭光恍惚下仿佛白玉雕像一般的女子,上前勸慰道:


    “禦妹……要節哀。”


    “謝皇兄。”


    那個柔和的聲音又再次在耳邊響起,可是她一雙傾城絕色的眼眸始終不曾看向他,這樣的忽視讓他有了一抹濃重的不悅。


    夜氏之人,果然是桀驁不馴。


    第二章文 / 悄無聲息


    靜壽宮中,青銅獸香爐中煙香裊裊。羊脂白玉的屏風前,深夜被吵醒蘇太後依舊保持著一貫的雍容端莊,半倚在錦榻上。


    時值盛夏酷暑,即使深夜依舊難掩白日積存下來的濃重熱意。兩名宮人執著團扇侍立榻畔,輕輕的扇擺著,可是他們的額上卻均已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蘇太後韶華已逝的麵容上,再怎樣的保養也掩不住笑意刻畫出的細細紋路,可是她依舊是美麗高雅的。


    “謝流嵐一死,皇上可以實至名歸的親政,真是天大的喜事啊,隻可惜夜熔也回到了鏡安,不知皇上想要如何處置於她?”


    羅迦麵色淡漠的坐在蘇輕涪的麵前,好似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修長的手指端起秘瓷的纏枝茶盞,抿了一口,方才以討論著今天天氣不錯一般漫不經心的口吻說著:


    “朕要娶她為後。”


    “什麽?!”


    蘇輕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隨著她猛然挺直的身軀,髮髻間垂下的鳳凰步搖的流蘇,珠釵玉串在如晝的燭光下劇烈的寶光搖曳。


    見到蘇輕涪難得的失常形態,羅迦的唇際反而勾勒出了一個刀削一般的笑意,繼承了黎國皇室俊美的容貌上與之唯一不協調的淩力雙目,閃動出了刀鋒劍刃般的光芒。


    “朕說,要迎娶夜熔做朕的皇後,寧夜宮的主人。”


    “不行!”猛地調高了半度的音調在宮殿內迴蕩,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蘇輕涪深吸了一口氣,力持著溫和的語氣重新開口:“誰都可以,唯獨夜氏的女人絕不可以戴上鳳冠。”


    “朕主意已定,今日來隻是回稟母後一聲。”


    這話回得已是極重,蘇輕涪怒極反笑,那笑卻是看不出絲毫的笑意,冰冷得直滲進人的心脾。


    “皇上明明知道你們是什麽關係,怎麽能……”


    “父皇,不就是能了嗎。”


    薄如蟬翼的窗紗,明透如冰根本抵不住夜色的侵襲,那濃濃的夜色絲絲縷縷滲到他的麵上,陰沉而晦暗:“一個謝流嵐,朕就做了整整三年的傀儡,所以,朕不希望再有人對朕指手畫腳。朕希望您能知道,這天下是朕的天下,天下所有的臣民聽的都是朕的旨意,他們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還是得願意,母後。”


    最後那一聲母後在羅迦低沉的音色中,喚得輕若柳絮,卻是重如石錘狠狠的擊在了她的心上。


    “你,你這個逆子!”


    手掌拍到了桌案之上,由於力度太大,連著茶盞都被震得噹啷的一跳,那染著鳳仙汁液的長長指甲,“咯”一聲輕響,生生斷在了漆紅的案幾上。


    裝載著無限淒楚的聲音穿過了燈火夜色,直直的刺入了他的耳中,可是被明黃龍袍裹著的身軀,依然大步離去,沒有在回頭看上一眼。


    蘇輕涪猛地倒在了榻上,全身的氣力都仿佛被抽了去。


    這就是命嗎?當年她費了那麽大的心機,用了那麽多的手段,終於還是沒有拆散他們,他們終究是無可避免的走到了一處,這到底是禍是福……


    她的兒子,為什麽不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為了他,為了他的皇位更加穩固。


    羅迦回到幹涁宮的時候已經午夜,剛剛提起了繡著團龍章紋的下擺,要邁過高檻,守在門畔的宮人已經跪下了身,回稟道:


    “皇上,夜熔郡主已經恭候您多時了。”


    “哦?”


    他心頭一驚,想不出夜熔有什麽理由能夠的深夜進宮。


    他步入了宮殿之時,正看見她安靜的坐在椅上。


    她依舊是一席全黑的衣裙,長長的罩紗衣擺拖曳在金磚的地麵上,仿佛是烏色的河流一般蜿蜒。隻在鬢角別上了一朵雪白的絹紗花,似乎對他的進來毫無所覺,直到身旁隨侍的宮人輕聲俯身在她耳畔說了些什麽,她才起身緩緩俯下了一禮。


    因為黎帝的亞父過世,宮中按例撤下了紅燭,殿角深處一雙龜鶴燭台上,粗若兒臂白燭,燃了太長的時間,燭淚堆積如羊脂白玉,垂累而下。


    她麵上的藍色胭脂鈿花,在燭火的昏黃裏微微的浮動著,肌膚的瑩白和描繪的碧藍混合成某種淡漠而殘忍的美麗,冷極而艷。


    他的不悅再一次加深,這樣輕忽傲慢是即使謝流嵐在世也不曾有過的。


    可是羅迦依舊放緩了語調,俊美的麵上卻看不出絲毫情緒,如同她一般,隻是淡漠如水。


    “禦妹連夜進宮,有什麽要事嗎。”


    “臣妹是想向皇兄請辭,臣妹想遵從家父的遺願,把他的棺柩早日送回幽州安葬。”


    羅迦皺起了眉,有些吃驚,夜氏這近乎逃避的行為,是他絕對沒有預料到的。


    “你下去吧。”


    這話是對隨侍的宮人所說,那宮人遲疑了一下,看到夜熔微微頷首,才躬身退了下去。


    不悅,加上細微的惱意,化出了淡淡的帶著溫柔的笑意。


    “夜熔,朕也有事情要告訴你。”


    “請皇兄示下。”


    她殷紅的唇,挑起了一抹沒有絲毫笑意的弧度,纖細得水蔥般的指交疊在玄色的群上,眼低低的垂著,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微微下垂,在呈現淡青色的眼瞼上投下深重的影子,微微的顫動著,好似那恍恍燭光的細微。


    “朕要納你為後。”


    她似乎一愣,終於抬起了麵容,他這才看清她的眼。


    墨色的眼,有著琉璃的色澤,很美……那是一種失去了神采,枯澀的美麗……


    寂寂的仿佛一池毫無生命的湖泊。


    他一時間愣在了那裏,直到她輕喚出聲。


    “皇兄?”


    “……朕……希望你能明白。”


    沉默了一下,她垂下了玉頸,溫柔而認命的淡然出現在那張絕美的麵容上。


    “臣妹明白,但是臣妹要守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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