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說不清堵什麽,向老爹理論上沒什麽大礙了,再說,向瑯自覺自己對向老爹沒有正常孩子那種比山還高比海還深的感情。他更沒有工作、戀情或生活的事可擔心。他堵什麽?


    不知道。


    一隻手握上了他的手臂。


    向瑯扭頭。


    “太冷了,回去吧。”林青說。


    向瑯看著他。


    “走。”林青拉著他就往大樓走去,幾個月以來,向瑯第一次乖乖聽林青的話,沒有抬槓。


    接下來那段時間,向瑯天天紮醫院,林青也陪著他天天紮醫院,向瑯熬出黑眼圈,林青也陪著他熬出黑眼圈——雖然可能看不出來,向瑯餓肚子,林青也陪著他餓肚子,向瑯吹冷風,林青也陪著他吹冷風。日子不太像樣,可林青覺得這樣踏實多了。


    本以為塵埃已定,誰知風雲又起,前一刻還和下屬們侃侃探討新項目的向老爹,說發作就發作了。


    “媽的——”向瑯一腳踹到潔白的牆壁上,霎時留下一個泥印,“你們這群人有病啊?!工作重要命重要?!”


    麵對向公子的發飆,大家麵麵相覷。


    “小向,”向老爹那位得力老下屬——老蔣先開口了,“別在這撒野。”


    “我撒野?”向瑯冷笑一聲,“他要真翹辮子了,還得謝謝這個向氏集團。”


    老蔣額頭上刷一下就暴起了青筋,“你說我們可以,你不能說向氏集團。”


    “有名叫向氏集團,那是我們向家的東西,輪得到你著急?”向瑯針鋒相對。


    “那是你爸的心血,不是你的東西!”老蔣猛地咆哮道。


    世界瞬間安靜。


    “對,”許久,向瑯才笑了笑,“不是我的東西。”說罷,轉身走開了。


    反正,這個家,也不是我的家。


    林青快步跟上向瑯,向瑯下了好幾層樓梯,才坐在階梯上,手撐著額頭,平復著呼吸。


    對這一切,林青可以——不,理應不聞不問,他的職責僅是確保向瑯的人身安全。


    可林青憋不住。


    他也坐了下來,挨著向瑯,不過三個字,卻醞釀了一萬年。


    “我理解。”


    低沉的嗓音迴蕩在空氣裏。


    向瑯抬起頭來。


    “你理解個屁!”向瑯嚷道,“別在這跟我裝感同身受!滾!有多遠滾多遠!”


    “我理解。”林青加重了語氣。


    “你——”


    “我爸去年過世了。”


    林青的語調很平靜,表情也很平靜。


    向瑯怔然,嘴還微微張著,即將出口的話語卻倏忽杳然無蹤,就這麽定了半分鍾,一行清淚滑過臉頰。


    “靠——”向瑯罵了一聲,趕緊轉過臉,伸手就要擦掉,下一秒,林青伸出雙手,抱住了他。


    “哭吧。”


    他和向瑯之間的恩怨情仇、是非曲折,都不重要了,這一抱會不會引起什麽誤會,他也懶得計較,他理解,他真的理解,向瑯此時此刻的心情,他想,大概向瑯會和他一樣,在那個時候,也需要一個擁抱,也需要痛哭一場,吧。


    向瑯的身體有一剎那僵硬了。他習慣了情yu式的擁抱,卻不習慣這種……


    這種,單純的擁抱。


    可是,真的,很溫暖。


    很多個漫長的夢境後,向瑯才艱難地睜眼,眼睛一陣刺痛,屁股也一陣冰涼,稍微一動,全身都是酸勁,恍惚了一會,才看清眼前的景象——牆壁,樓梯。


    他居然就坐在這裏睡著了。


    不,不僅是他……腦袋靠著的不是牆壁的堅硬,而是手臂的柔軟——林青的手臂。


    他一有動靜,林青也醒了,或說這種姿勢他根本睡不著,手麻得沒有知覺,肩膀痛得不敢轉動,盡管如此,林青還是小心地把手收回來,“睡好了?”


    向瑯猛然想起什麽,“他呢?”


    “別急,”見向瑯要起身,林青忙道,“出來了,沒事了。”


    向瑯的動作頓了頓,又坐了回去,舒了口氣。


    緩夠了,向瑯站起來,“走吧。”


    林青也起身,看著他不甚流暢的動作,向瑯不由問道,“還好吧?”


    “沒事。”林青的語調裏仍然什麽都聽不出。


    向瑯看了他幾秒,轉身往門口走去。


    “謝謝。”


    向瑯的聲音很低。


    走廊裏,老蔣恰好迎麵走來,向瑯心裏沒好氣,冤家路窄,索性不去看他,大步前行。


    “小向。”偏偏老蔣開口了。


    向瑯沒說話,隻是停下腳步瞅著他。


    “你爸想跟你說說話。”


    林青在門外候著,病房裏隻有向老爹和向瑯兩人。


    向老爹掛著吊瓶,插著鼻管,神色憔悴,和平日聲色俱厲、言辭錚錚地教訓向瑯的那個企業家判若兩人,向瑯心中一揪,他接受不了這樣的反差,他寧願這男人永遠那麽氣勢淩人、永遠那麽麵目可憎,那樣他的一切抗爭都能更義無反顧。


    “向瑯,”向老爹聲音沙啞地開口,微微抬手指了指床前,“坐。”


    向瑯一聲不吭地坐下。


    “我,”向老爹徐徐道,“最近想了很多啊。”


    向瑯低頭擺弄自己的手指。


    “我的路,沒有多長可以走了。”


    別看向瑯才20出頭,但向老爹是老來得子,說起來,他的情史和人生一樣,都很坎坷,自小就窮得發指,挨凍受餓家常便飯,睡大街也司空見慣,多年風霜雨打,或者再加上基因不好,向老爹長得又黑又粗糙,年輕時根本沒有姑娘看得上這麽一個醜窮矮,向老爹也不愁這事,愁了也沒用,便安慰自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正好安安心心去打拚。也算是緣分,27歲的時候,從人販子手中救下了一個10歲的小姑娘,把她送到了親戚家,小姑娘說,長大了嫁給向老爹。誰都當她是童言無忌,小姑娘卻很執著,非要和向老爹拉勾,向老爹那會兒也不知怎麽想的,看著小姑娘澄澈的眼神,他覺得無法拒絕,居然真的和她拉勾了。他想著,沒事,反正自己討不著媳婦,等小姑娘長大了,若她忘了這回事,就默默地祝福她開啟新生活,若她還記得……


    她還記得。


    這小姑娘就是向瑯母親。


    向老爹迎娶她的時候,她18歲,向老爹35歲,總算有點小錢了,辦得起一場好歹不算丟臉的婚禮。


    這個故事其實特別老土,就是兩個死心眼的人守著一個死心眼的約。可向瑯每次聽這個故事,都想哭。


    這大概是那個年代才奢侈得起的浪漫。


    向老爹心情好時會跟向瑯調侃,他長得隨他媽,一點也不像他。


    可向老爹說,這不是好事。


    第18章 人生


    正是因為他一無所有,若是他不努力,他就沒有活路,沒有背景,就憑本事,沒有錢,就憑力氣,沒有人脈,就憑一張嘴,他什麽依靠都沒有,唯有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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