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嶽仍是整支隊伍中最後一個縱馬上了山崗的人,果見在一小片麥葉林前,躺著兩具屍體。幾個方家武士正在旁邊挖坑,顯要就地掩埋。


    兩具屍體皆是村民裝束,當方嶽跳下馬趨前近看,此二人前頸處已血肉模糊,不時仍有血跡流出。毫無疑問,是被人所殺,且被殺的時間並不長。


    “這兩人是誰?”方嶽問著身旁準備抬屍的武士。


    “不認識,大概是附近的村民吧。”


    那武士說著話,用力一推,便把其中一具屍體推下了坑洞。


    方嶽問道:“誰負責追查此事?”


    另一個武士接口道:“族長大人沒說,隻讓我們掩埋好屍體就盡快趕上隊伍。”


    這裏仍地處方家的勢力範圍,有人在堂堂的方家族長的眼皮底下公然致人死命,難道方劍天就這麽不聞不問?


    “如此草菅人命,就這麽算了麽?”方嶽皺眉道。


    “撲通”,另一具屍體也被推進坑洞,幾個武士揮鏟開始添蓋泥土。


    先前推屍的武士拍拍手掌,道:“我聽方長老說為了不耽誤行程,還是先趕去天峽穀,待試煉結束之後再議此事。”


    “方長老?方一鳴?”


    武士的沉默代表了回答。


    “唉,那不是黃花菜都涼了麽?!”方嶽歎口氣直起身子。


    照目前的情況看,殺人者恐怕還沒走遠,也許就在附近窺視,隻要稍稍追查一番,憑借著方劍天等人的渾厚修為,定有收獲。若等到試煉結束,那就是七天以後的事了,哪還有什麽線索可循?


    那幾名武士聽得麵色茫然,不解其意,卻沒停止手中的活計。


    既然凶手極有可能就在附近,為何不探查一番?方嶽心裏一動,立即收斂心神,霎時無邊的思感沿著山崗向四麵蔓延開去。


    方家的隊伍在山崗東北麵的斜坡上拉成長長的一線,最前方已快到山腳之下,一麵碩大的杏黃旗在蕭瑟的秋風中,獵獵飛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方嶽的思感有意避開了這一麵。包括方劍天方一鳴在內的數位家族頂尖高手,或許不能像他這般延伸如此距離的思感,但若被窺探絕對能感覺得到。


    隨著修為的提升,方嶽的感知力亦在大幅度提升。以他目前的狀況,隻要他願意,方圓二十多裏範圍內的一切,都可盡收“眼”底。


    思感水銀瀉地般瞬間便延伸到極遠處,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所有的應該是用眼睛看到的東西,卻在他的腦海裏自動形成一副立體的色彩豐富的畫麵,層層疊疊卻又涇渭分明,大到山川河流,小到花草蟻蟲,無不通幽洞微,纖悉無遺。


    便在此時,不和諧的一幕出現了。就像碧波無垠一望無際的汪洋,忽然出現了一股暗流,無形無跡。方嶽心生警兆,尚未及細查,腦際如同被針紮一般,痛徹心扉,且這痛點竟無限擴散開來,瞬息痛遍了四肢百骸。方嶽隻覺頭暈目眩,眼前一片黑暗。


    一聲聲仿佛來自地下深處的呼喚,將他驚醒。當方嶽再度回複視覺,眼前依然是陰雲低垂,秋風瑟瑟。那幾個收屍的家族武士圍在他周圍,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方公子,您怎麽了?您沒事吧?”之前一直和他說話的武士關切地問道。


    方嶽晃晃頭,依舊有些昏昏沉沉,腦鳴聲嗡嗡作響。看著那個剛剛添了一半土的屍坑,以及長長的騎隊的隊尾距自己並不遠,他清楚剛才的暈眩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感覺上卻似乎經曆了相當長的時間,而那種驚心動魄的疼痛感,宛若世間最殘忍的酷刑,足令他刻骨銘心。


    方嶽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又催促著武士們繼續填坑,他則把目光轉向了西北方向。在離山崗約莫十餘裏,有一片占地麵積極廣的麥葉林。就在剛才,當他的思感漫進這片黑黢黢的林木之時,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攻擊。


    攻擊者的目的顯然是要躲避他的探查,且這目的業已達到,方嶽的確什麽都沒“看”到。但他能肯定的是,這名攻擊者實力之強,遠遠超出了他,至少已達到了方一鳴方劍成那種級數。還有一點毋庸置疑的是,既然他窺探在側,那與這兩具屍體便不無幹係。


    方嶽再也不敢灑出思感去探查,隻是守候在山崗之上,一直等到武士們掩埋了屍體,方尾隨著他們趕上了大隊人馬。他之所以這麽做,絕對是為了這幾名武士的性命著想,當大隊漸行漸遠之際,那名窺探者完全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摸過來把這幾名武士幹掉,而他方嶽也許不敵此人,但至少能支撐一段時間,以待後援。


    與大隊人馬會合之後,方嶽略舒一口氣,卻並沒減速,而是繼續加速向前馳去。不知為什麽,下了那座小山崗之後,騎隊的行進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因此方嶽沒費多少力氣,就趕到了隊伍的前麵。


    “族長大人!”


    見方嶽忽然一改前衷,趕了上來,方劍天臉上閃過訝色,笑問道:“方嶽,有什麽事?”


    “族長大人,有人正在尾隨我們。”


    “哦?”方劍天眉毛一揚,“何以見得?”


    “剛才我在山崗上看到了那兩具屍體,屍身尚溫,血跡未涸,若我所料沒錯,行凶之人理應在附近還沒走遠。”


    在方劍天的另一側,方一鳴重重“哼”了一聲,卻沒言語。


    方劍天看了方一鳴一眼,轉頭和顏悅色說道:“方嶽啊,你的推測也許沒有錯,但我們的目的地是天峽穀,對方如此作為很可能是要拖延我們前進的速度,我們又豈能如其所願?”


    “推測?”


    方嶽一怔,隨即恍然,他不能說出自己能擴展思感探查一事,自然會被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推斷。猶豫片刻,還是努力道:“看死者的裝束極似隸屬我方家的村民,人命關天的事,族長大人何不趁熱打鐵,追查一番,我已感知到了那人的所在,說不定不用費多少時間,便能找到行凶者,也好有個交代。”


    “哼!”那邊的方一鳴再次悶哼一聲,陡然嗬斥道:“無知小兒,我等心意豈是你這狂妄的小子所能理會,竟敢在這裏大言不慚,信口雌黃,還不退下。”


    方嶽登時愕然。


    方劍天搖搖頭苦笑道:“方嶽啊,你剛才說的那些我們都考慮過了。也許你不知道,你往前看,過了前麵那道山梁,就進了林家的勢力範圍。這裏的土地貧瘠荒蕪,方圓百裏之內沒有村鎮,一般的村民更不來這裏,那兩具死屍的身份本身就值得懷疑。現在對我們來說,試煉是第一等要事,千萬不能節外生枝,一切等回來再說。”


    方嶽默然而退。


    先是方一鳴不分青紅皂白一頓訓斥,而方劍天後麵的話也愈加嚴厲,自知再說也是枉然。況且他剛才的言語,頗有在眾目睽睽之下,挑戰家族高層權威之嫌。


    同行的另外三位家族長麵色淡然,相互間沒話找話低低私語,表麵上似乎並未留意這場小小的風波。後麵跟著幾位本家族的長老,皆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方嶽。而那位最年輕的方昊長老,則直接揮揮手,那意思是讓方嶽趕緊離開,別在這糾纏了。


    方嶽心下暗歎。他倒不是計較方一鳴方昊等人的態度,而是直覺隱藏在樹林裏的人,對他們有著莫大的威脅,甚至可能對試煉產生影響。但如果他這麽說了,又有誰會相信?


    方嶽依舊策騎跟在隊尾。整支隊伍靠後的絕大部分都是家族武士。這些武士對於普通人來說,個個膀大腰圓孔武有力,而在那些元力修煉者眼裏,恐怕跟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差不了太多。方嶽目前所能做的,就是盡量保證他們的安全,至少那名跟蹤者想要偷襲的話,他也能有所察覺。他盡了人事,其他的隻能看天意了。


    當長長的隊伍跨過了那道標誌著方林兩家勢力分界線的山梁,愈往前走,視野內的景色便愈荒蕪。曾經漫山遍野的麥葉樹林,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放眼望去,滿目皆是雜草叢生、荊棘遍地的荒涼之地,別說人煙,就是鳥兒都沒見到一隻。


    方嶽抬頭看看日頭,察覺到他們正向北邊走去。而在行進的正前方,綿延不絕的天芒山脈,在灰蒙蒙的天邊呈現出若隱若現的淡淡輪廓。


    忽而一陣疾馳的馬蹄聲傳來,在這荒涼之地,顯得格外的刺耳。抬頭一看,原是遠處光禿禿的山崗之上,奔下一隊騎士,看他們全身玄色打扮,便可知是林家的人。


    方家的隊伍亦分出一小隊騎士迎了過去,兩支小分隊半路相遇,隨即合在一處向方劍天所在的前隊馳去。


    方家的大隊停頓了片刻,再次開拔時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由林家的那一小隊人帶路,直奔那道山崗而去。


    方嶽跟在隊伍的末端,當他看到林家的騎士之時,緊繃的心終於鬆弛下來。林家武士的出現,說明天峽穀已離此不遠,無論那名跟蹤者是誰,都不會傻到在這時候出現,否則就等於找死無疑。


    那杆碩大的杏黃旗,在方劍天方一鳴等人的簇擁下,登上了山崗。眾人並沒有立即下山,而是就在山崗之巔指指點點。


    方嶽幾乎是整支隊伍最後一個馳上的山崗,放眼望去,聞名已久的天峽穀,正以它無以倫比的磅礴氣勢,向他張開了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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