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交輝,冬風颯颯。


    獨自走在出宮的路上,魏鳴岐回想著萬仞山剛才對他所說的關於西南使團的情報。


    結果讓他很有些意外。


    那個所謂的使團代表的並不是西南小朝廷,而是小朝廷裏麵要‘棄暗投明’的幾位權貴,其中最為關鍵的一個甚至被小朝廷封了列候,掌有兵權,還是西南軍中第一高手,在小朝廷可謂位高權重。


    ‘疑似為魁’


    這是東衙密探對此人的評價。


    這種人物別說關中朝廷,就是任何一方勢力都要請為座上賓,如今對方突然遣使要來所謂的棄暗投明,即便朝廷覺得其中有貓膩也不得不慎重對待。


    所以老太監幹脆把調查使團的差事交給了他,這樣事情暴露不僅有回旋餘地,而且也算對魏鳴岐隱晦表態,賊人這事兒真跟宮裏沒關係。


    ‘西南、東苑、施貴妃……’


    魏鳴岐咀嚼著幾個關鍵詞,心裏隱約捕捉到了脈絡,但是與不是,還得回去看一眼詳細情報才知道。


    “咳——”


    前邊忽然傳來一聲矯作的咳嗽。


    魏鳴岐回神過來,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宮門前不遠,前邊還有個熟人在冒雪等候。


    “魏——”


    “沒錢!”


    魏鳴岐搶先開口堵住對方的嘴,隨即才不慌不忙的解釋:“月俸還沒下來呢,正三品也沒餘糧,今天怕是讓劉使者白跑一趟了。”


    “你特麽又升官了?!”


    “嗯哼~不才方被萬公拔擢為西府蒼龍樞指揮使。”


    “你真該死啊姓魏的!”


    白麵太監在雪地裏急得跳腳,半晌才走到跟前咬牙的低聲道:


    “錢的事兒回頭再說,跟我來,有貴人要見你,你待會當點心。”


    “貴人?哪位貴人?”


    “能把你一擼到底的貴人。”


    “……”


    太後娘娘?


    魏鳴岐輕皺眉頭,跟著他來到一輛停靠在路邊的車輦前,隨即白麵太監恭敬的垂首向步蹬方向,輕聲道:


    “魏鎮撫使來了。”


    “讓他上來——”


    輦裏傳來病怏怏的女聲。


    霎時間,魏鳴岐腦海裏浮現出一個身影,臉色頓時變得極為精彩,也不顧白麵太監在旁邊狂使眼色,他自顧自的登上輦裏。


    推開廂門,熱氣撲麵而來,魏鳴岐放眼過去,卻見奢貴偌大的輦裏放著兩個火鼎,最裏的軟榻上還堆著厚厚的被褥,此刻在一名女官的幫助下,那團被褥蠕動一陣,從裏鑽出一個嬌小的身影。


    時隔多年,還是像個精致的瓷娃娃般可愛,還是一副垮著小臉,好像天下人欠她銀子一樣的表情,還是……像當年一樣凶猛。


    噔噔噔——


    剛爬起床,一身黑色襦裙的少女不顧身上睡皺的淩亂還有額前發絲的慵懶,跳下榻抓起掛在牆上的一把寶劍就氣勢洶洶的走到他麵前。


    唰!


    寒光出鞘,魏鳴岐肩上一重。


    “說!你是不是要造反——”


    隻到他胸口的女孩咬著牙語氣恨恨道:“才讓你出去幾天你就到處殺人!樞裏還塞了一群嘲天宮的反賊,你忘了我當年警告你的話了?!”


    魏鳴岐目光靜靜的打量著她,片刻以後他做了一個舉動,讓榻前的女官瞪大雙眼怒聲道:


    “放肆!不準對陛下無禮!”


    “……”


    魏鳴岐將手從少女頭頂拿回來,嘴裏嘖嘖兩聲道:“三年了吧,真就一點沒長啊?”


    聞聽此言,剛才還仰頭失神的少女陡然臉色漲紅,兩隻纖瘦的手腕將劍高舉作劈砍狀:


    “我要殺了你——”


    那把劍對她而言太過沉重,以至於舉起時手在顫抖。


    魏鳴岐看著她暴跳如雷的樣子,忽然問道:“你這次過來找我是瞞著太後的?”


    “你——”


    少女抿抿嘴唇,語氣憤憤:“你不要岔開話題!快說!你是不是要造反!”


    她現在的樣子和十幾年後大相徑庭,以至於魏鳴岐初次見她就覺得新鮮,老是會忍不住逗弄她。


    “你知道太後為什麽不讓你接近我嗎?”


    “我說了,你不要——”


    “因為她知道,如果我對朝廷心存怨懟,想天下大亂,那隻需要找個像現在這樣的機會扭斷你的脖子,那關中朝廷就會不攻自潰,整個中原大地也將天降殺機,龍蛇起陸。”


    “……”


    他這話說的怪嚇人的,不僅女官連忙上前將少女拽回到懷裏,連車廂外也傳來白麵太監的咳嗽聲。


    “放開我!”


    “陛下——”


    少女從女官懷裏掙出來,走到他身前倔強的仰起臉:“我要是怕,我就不來了!”


    “……”


    二人相處時間並不太久,零零散散也就兩年,而且要麽在吵嘴要麽在打架,回憶並不算十分美好。


    但,終究也算朋友了。


    魏鳴岐這個人對朋友喜歡說點實話,所以便低頭看她片刻,道:


    “在你心裏嘲天宮裏都是反賊,可這次西府三樞不是他們殺回來的?朝廷在裏麵可沒背一點罵名,誰撿了便宜?”


    “……他們是因為你”


    “不然因為你?他們原本在家也都是順民,因為個狗屁預言就被破家滅門時,朝廷的法度在哪裏?”


    聽到這番話,少女的臉上表情十分難堪,道:“天下未靖,地方上的勢力你又不是不清楚,怎麽能——”


    “誰讓她是皇帝?”


    “……”


    “既然為社稷主,責任也好,怨念也罷,她不背負誰背負?菜就多練,玩不起就別玩。實在不行退位迎回西南小朝廷也行,天下還能更安穩些。”


    “……”


    少女被他銳利的言辭懟的雙眼失神,臉色也漸漸通紅起來,可愛歸可愛,但熟悉她的女官見狀卻連忙上前將她扶到塌上,還不忘轉頭怒視向魏鳴岐:


    “你這逆賊!明明心知肚明卻還這樣傷人顏麵!虧萬公——”


    “他說的對。”


    少女臉色複又恢複如常,沉聲道:“是皇帝沒有馭好這九州萬方,萬般有罪,罪在朕躬。魏鳴岐,你回去吧。”


    “……”


    如果隻把她看作一個少女,魏鳴岐可以留在這裏寬慰兩句。但她是社稷主,是皇權的存續,很多事情就隻能留給她自己默默消化。


    走下車輦,白麵太監又送了他一段,隻是一路上不停對心不在焉的他抱怨:


    “陛下才十二歲,你怎麽能說那麽傷人的話呢?我雖沒有隨侍禦前,但陛下的脾性宮裏誰不清楚,跟肅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拿你當朋友不會冒險見你。”


    “從登基那天起,就算在萬公麵前陛下也是稱朕,唯獨前後見你稱我,你——”


    魏鳴岐忽地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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