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憶是毒。


    當迷失的時間足夠久,人就需要忘記一些事情才能才能讓自己保持觀測者的高度。


    不知道跳轉過多少條時間線,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


    佛門的悄然衰敗與他有關。


    社稷重器的重煉與他有關。


    冥法宮的那位開山老祖與他有關。


    宋甲仙重塑經脈與他有關。


    百家的退位也與他有關。


    他幹了很多事,有時候他自己也忘記了自己為什麽要做那些事,但他就是俯身甘為,像是漫漫長夜中最後的守望者。


    “沒有我的未來,才是最好的未來。”——這是他唯一堅信的事情。


    走著走著,他感到很疲憊,就在一片曠野上坐了下來。


    周圍莠草秀而不實,就像是一群斷了尾的狗。


    實在狼狽。


    荒廢的曠野上,唯一靈動多姿的是一個少年,他在曠野上肆意的奔跑,像是在追趕什麽。


    心中之物還未追到,眼前之人就絆住了他的腳。


    “老先生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那你站在那裏又是為了幹什麽?”


    “我在追月亮!”少年很自豪。


    他認為這是一件大事,每一次被月光籠罩,他都感覺很不自在。


    可惜說與旁人他們又不懂,他隻能自己追上去,問一問那月神,為何要哭泣,為何要將淚珠灑滿人間?


    “追月亮……你幹不成。”老先生無情否定了這個少年赤城又天真的理想。


    “你憑什麽這麽說!”少年人感到很不忿。


    他這個年紀正是覺得什麽事都大有可為的時候。


    “那是別人的月亮。那是被我拆散的月亮,在恒沙落盡之前,在青盤邀月之後,她都不會與任何人相見。”


    就像是老者未曾懷疑少年能否追上月亮一樣,少年也未曾懷疑老者是否真的能拆散月亮。


    他在憤怒。


    他在指責。


    “你這壞老頭!”


    “沒有壞人,哪來的好人。”老者笑了。


    少年覺得這老頭無趣,一個人走開,繼續去追他的月亮去了。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


    也是少年失敗的開始。


    一年後,他大抵是明白自己是真的追不上月亮這種東西,又回到了這片曠野上。


    他再次遇到了那位老者,對方還在原來那個位置,一動未動,和上次分別時的姿勢一模一樣,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壓根就沒動過,在模仿萬年不變的頑石。


    “我不想追月亮了,我想學劍。”少年如此說到。


    “為什麽?”


    “一個月前我看到了一道劍光,比月亮還清冷。”


    “隻是因為看到了一把劍,就想學劍?”


    “不然呢?看到了美好的東西為什麽不去追尋呢?”


    老者搖了搖頭。


    沉默良久,他道出了六個字。


    “知天易,行路難。”


    “路在腳下,我可不怕行路難。”


    少年走了,他去江湖上拜了一位劍客為師。


    學藝十日,他自以為師父再無東西可以教給自己,果斷離開。


    剛踏入江湖,隻是因為一些口角之爭,他就憤然拔劍。


    但在他拔劍的那一刻,他的劍直接被對麵的刀客斬斷了,刀鋒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人看他年紀小,繞過了他一回,並未下死手,隻是走之前說了句。


    “廢物。”


    少年再次回到了曠野,看著天邊的明月,他立下了新的誌向。


    “我要學刀,學最快的刀!”


    他身邊的老者搖了搖頭,一句話未說。


    半個月後,少年再次回到了曠野上,這次他不想學刀了……他想學槍。


    “一寸長,一寸強,槍一定是最強的!我學槍以後一定不會再敗!”


    ……


    少年失敗了一百七十二次。


    無論是學劍、學刀、學槍、學棍,還是學拳腳,他永遠都會遇到打不過的那個人。


    “我父親說我在浪費天賦,如果我專心一處,現在一定有所成就,老頭,你覺得呢?”


    每個少年都會迷茫,能在第一百七十二次以後迷茫,陸行楠的心誌其實並不像外界想象的那麽脆弱。


    ——“朝三暮四”。


    ——“一曝十寒”。


    “伱今年多少歲?”老者問。


    “十七。”


    “十七歲打不過那群老江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老者從沒走出過這片曠野,但他似乎又什麽都知道。


    連陸行楠敗於何人之手都知道。


    那些人……幾乎是清一色的登山境!


    “正常嗎?”少年感到很疑惑,“我的劍與他們的劍有什麽不一樣嗎?歲月會讓他們變得更強?”


    “歲月不會,但執念會。”


    “執念……”陸行楠口中反複念叨著這兩個字,“成魔?”


    “對,執魔,你得執魔。”


    “可是登山好難誒,我連武器都玩不明白。”


    “不難……你隻是缺一個好老師。”


    缺一個見識過曆代武道,曆代第一的先師。


    ……


    已經不知是多少年後。


    無邊的曠野上,兩人舉頭望月。


    “老周啊,你不是說我會遇到那位禹本山之主嗎?我等了十年,為何他還沒來?”


    嘴裏叼著一截狗尾巴草的那人,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不出意外,他應該是遇上棋聖,陷入到了那盤爛柯之局中,又或者……他找到了踏上了輪回路的法子,遇上了你師弟,那位日後的輪回之主。”


    “我真的能打贏他,並且鎮壓他八百年嗎?”


    “當然,太宇之內,你是最強的。”


    失敗了一百七十二次之後,再次走出曠野的陸行楠贏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場勝利。


    從那之後,他從未輸過。


    他沒有執念,因為他追尋的精彩都已得到,幾乎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一執一應,百執百應。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已經超越了執魔之道。


    對於他來說,唯一的遺憾就是。


    ——無聊。


    這個時代太無聊了,陸行楠看不到一個值得出手的人,由此來說,武道也變得無聊了。


    “最精彩的時代該是什麽時候?”


    “八百年後。”周天易回道。


    “哦……那更遺憾了。”


    他活不了八百年,而且注定沒有來生。


    “老周,見你誤終生啊,你是佛門的未來佛,就沒想過傳我佛門的正統武道,非要讓我執魔?”


    “你早該知道,我即是惡……月亮不也是我拆散的嗎?”


    “真混蛋啊,周天易!活該你迷失。”


    一句笑著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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