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眾人一路從華山秦嶺停停走走,又過十多日,進入司州地界,一路避開城郭郡縣,來到一處曲徑通幽的青山中,隻見峰巒連綿,橫亙東西,山勢柔媚宛轉,有如吳音軟語,一路深入逐漸濃霧彌漫,若非蘇婉瑩領路在前眾人絕無可能找到出路。


    約莫在濃霧中穿行了個把時辰,終於一片光明出現在眾人眼前,蔥蔥鬱鬱的青山流水赫然出現,一座石碑前刻著“蒼括山”三個大字,一行人順著山間石階,牽馬步行。行了約摸半個時辰,雲霧間隱隱現出一排青瓦泥牆,旁有數級梯田,十分整齊,幾個農夫農婦正躬身耕耘。忽有人抬頭看到他們,叫了一聲,農人們紛紛直起腰來,放下活計,笑迎上前。為首一名漢子膚色黝黑,雙目有神,向蘇婉瑩拱手笑道:“楊路見過少主!”


    蘇婉瑩伸手扶住他,笑道:“楊管事莫多禮,大家都還好麽?”楊路笑道:“一切都好!”又打量他道,“少主這趟出門看起來氣色欠佳?”蘇婉瑩繼續笑道:“連日奔波勞累,如今不妨事的。”又將韁繩交給眾農人說道,“我們這就進山。”楊路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隻見一名農人放出一隻白鴿,呼拉拉振開翅膀,向山裏飛去。


    楊華看的驚奇扯著蘇婉瑩的衣襟問:“這是幹嗎?”蘇婉瑩吐了吐舌頭道:“給我娘送信!”楊華隨口“哦”了聲,忽見兩名農夫從農舍裏拉出數匹愣頭愣腦的黃色怪獸,似牛非牛,似馬非馬,“噠噠噠”走了過來。


    陳慶之在後麵神色陡變:“這是什麽怪物?”


    蘇婉瑩笑道說:“大哥哥神功蓋世也有怕的時候?”江雨禾也忍住笑,說道:“小混蛋,你聽過諸葛孔明的故事麽?”陳慶之點頭道:“自然聽說過”蘇婉瑩道:“這便是諸葛孔明蜀道運糧的木牛流馬!適宜行走山路。”陳慶之當即吃了一驚道:“真有木牛流馬?”,他原以為這隻是三國演義中杜撰的傳聞,沒想到竟然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蘇荷聞言點頭說道:“前方山峻路險,我們用它載人運物,十分方便。”眾人頓時來了興趣伸手摸了摸,隻覺硬邦邦的,果然是塗了黃漆的木獸,興奮之餘開始圍著木牛流馬問這問那,蘇婉瑩不厭其煩給眾人一一解答,不多時,陳慶之幾人便學會如何駕馭,騎在木獸上左顧右盼,十分得意。


    眾人騎著木牛流馬,沿崎嶇山路進入大山深處。行了一程,道路漸趨險峻,順著山勢起伏不定。時而傍依絕壁,時而俯臨深穀,時而在林莽中穿梭,時而在深穀中潛行,那木獸行得又快又穩,陳慶之看著不由連連稱奇。


    穿過一片峽穀,遙見雙峰挺秀,夾著蜿蜒溪水。蘇婉瑩忽然對楊華說:“呆瓜,你看這兩座山峰像什麽?”楊華眯了眯眼道:“像手指頭?”蘇婉瑩哂笑道:“你個呆瓜,世人都有十個指頭,就你隻得兩個?”。


    楊華苦笑以上又歪頭細瞧,而後遲疑道:“莫非……像筷子?”蘇婉瑩笑道:“這才對了。這兩座山峰叫做石箸峰。”梁蕭奇道:“這名字取得雅致,是你娘取的?”花慕容瞥他一眼,雙眼盡是溫柔道:“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娘取的,我娘是天底下最會起名字的女子了嗬嗬”。


    “就比如蘇妹妹的名字,就是天底下最好聽的”楊華癡癡一笑道,與蘇婉瑩相視一眼情意濃濃。


    蘇婉瑩忽然掉過頭,眺望雙峰,輕聲道:“不過,這石箸峰的名兒平淡寡然,也不大好聽。”楊華斜瞅了蘇婉瑩一眼問道:“哪裏不好?”蘇婉瑩搖頭道:“蒼括山裏的山峰都是這樣的冷冷清清、孤孤單單的,依我瞧,叫夫妻峰才貼切。南邊那座高大的是爸爸,北邊那座矮小的是媽媽,這樣並肩站著,永遠也不分開。”楊華聽了身子一震,呆瞧著曉霜,眼裏露出一絲心疼。


    陳慶之此時笑說:“我倒是覺得叫做夫妻峰才不妥呢,你們知道為什麽?”蘇婉瑩不解搖頭,陳慶之道:“你瞧,山峰間有條溪流,因為這條溪水,兩座山峰總是悵然相望,永也不能廝守。難道說,你要讓爸媽彼此瞧著,終生不相往來麽?”蘇婉瑩先是漲紅了臉,然後定定地瞧著那兩座青峰,臉色越發慘白。


    蘇婉瑩仿佛一時間浮想聯翩說道:“大哥哥說的對,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侶峰’更加貼切。自古多怨侶,有情人難成眷屬,古詩有雲:‘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兩座山峰就如牛郎織女,隻因一河相隔,結果脈脈永年,不得一會。”


    牛郎織女的傳說流傳千年,每天夜裏,銀河畔那兩顆寒星,不知引發了多少悲歎,牽動了多少女兒芳心。蘇婉瑩將那最末一句古詩吟誦數遍,不知怎地就流下淚來。


    楊華眼看花曉霜落淚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抓住蘇婉瑩手說:“牛郎織女太沒用了,就會你瞪我,我瞪你,便如一對兒傻鳥。換了是我,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嚴實,趟過去就是了。”蘇婉瑩噗嗤一笑道:“你才是大傻鳥,河漢無極,你曉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廣嗎?就會胡吹大氣,也不害臊”。


    楊華笑道:“好啊,河漢無極,那麽七月七日,牛郎織女鵲橋相會,要幾多喜鵲才能搭成鵲橋呢?既然鳥兒都能搭成橋梁,人又為什麽不能填平天河呢?難道說,人連鳥都不如麽?若是我,縱使天涯海角,我也要跟你永不分離”他言辭鑿鑿,蘇婉瑩聽的一時想哭又想笑,終是默默牽著楊華的手繼續朝前了。


    雙峰漸近,峰頂居然有人。北峰頂上一株老鬆,亭亭如蓋,兩個白須老人端坐鬆下,悠然對弈。旁有總角童子,對著爐火燒煮茶水,銅壺裏一縷白氣,散入天際。南峰則四麵絕壁,光溜溜無可借足,但峰巔懸崖處,卻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釣,百餘尺的魚線沉入峰下深潭。眾人瞧得吃驚,紛紛心想:“這麽高也能釣魚?”一念未絕,嘩然水響,一條青鯉離潭而起,在空中活潑潑劃了個弧,飛升數十丈,落到老者手裏。


    一名對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袁老二你守了大半天,到底開張啦!”雙峰間罡風烈烈,老者的話語卻掠過數百尺,一字一句鑽入眾人耳中。那釣魚老者冷笑道:“穀老三,你還有臉說,你幾次三番,大呼小叫,驚走了老夫的魚兒。”另一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濟,卻來怪人。”那釣魚老者冷哼一聲,道:“論到釣魚,這世上誰能及得上我?”言辭間大為自負。


    抵達峰底溪邊,眾人棄了木牛流馬,蘇婉瑩上前一步,向著釣魚老者叫道:“袁公公。”又向對弈二老叫道:“方公公,穀公公。”不料三人卻聞若未聞,想來此間風大,蘇婉瑩內力不足,話語送不上去。


    陳慶之見狀當下一手按腰,長笑道:“三位鶴老,晚輩叨擾了”語聲朗朗,直如虎嘯龍吟。楊華心中佩服:“陳大哥好厲害,隻怕爹也及不上他。”


    三名老者聞聲向這裏一瞧,那名姓方的老者頓時一驚道:“這就是少樓主外麵的朋友?許多年不見如此厲害的年輕人了”。


    說完三名鶴發童顏的老者一躍而下,紛紛打量起陳慶之幾人來,隻見蘇荷恭敬上前道:“見過三位長老,幸不辱命將少樓主平安帶回了”。


    “嗬嗬,婉瑩果然是有福氣之人,匆匆一趟竟然認識了如此了不得的人物,我們煙雨樓真是孤陋寡聞太久了啊”方姓老者撫須笑道、


    正在此時,兩峰間駛來一艘龍舟。這龍舟順流而下,模樣古怪,船首船尾均是龍頭,張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頭一人四十年紀,容貌清奇,雙手按著龍頭雙角,並不操櫓劃槳,那船卻似活了一般,兩側六隻鐵槳整齊劃動。蘇婉瑩龍舟近岸,拱手笑道:“封回師兄來啦”。


    那人笑道:“少主取笑了。”蘇婉瑩又向葉釗笑道,“師兄,嫂子好嗎?”


    蘇封回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關心了。”見眾人上船,轉身將船尾龍角扳動數十下,忽地放開。船身六枚鐵槳一齊翻飛,馭著龍舟逆水上行,隻不過船尾變做了船首。陳慶之幾人看得吃驚,俯身向下張望。


    這一看卻是一驚,陳慶之連連道:“奇怪,這下麵怎的沒人劃船?”


    蘇婉瑩微微一笑,說道:“這叫千裏船,是古時算學大家祖公衝之所造。船兒除了發動與轉向要用人力,其他時候,都靠水力推動。”陳慶之不禁感歎道:“算學雖不是武功,可是自有奧妙。祖衝之是五胡亂華時的算學宗師,他首創割圓術,算出了圓周率,並依日月之行,推算出大明曆,這個不用人力駕馭的千裏船竟然也是他的發明,煙雨樓不是傳自墨家機關術嘛,怎麽還會這算術之法?”。


    “學問與武功都一樣,如果隻固守前人本事不思進取,總有退步的一天的”蘇婉瑩笑道。


    說話間,千裏船穿過怨侶雙峰,漸入群山幽處。河床漸漸陡峭,溪水也變得湍急。忽聽嘩嘩水響,轉過一道彎兒,前方現出六道瀑布,飛瓊濺玉,好似在兩岸懸崖上掛了六幅水晶簾子。瀑布下白浪翻滾,咆哮如雷,連石塊也身不由己,跳脫飛濺。水流越急,六隻鐵槳劃動越是迅速,催動千裏船,在激流中逆流而上。


    穿過瀑布,千裏船順著蜿蜒溪流,進入一道狹穀。狹穀兩岸崖壁向內微凹,狀若扇貝,越往上去,越是狹隘。崖壁色彩奇特,瑩潤潤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縷暮色斜掠入峽,照在壁上,反複映射,一時間峽中流金溢彩,讓人眼花繚亂。


    在“彩貝峽”中行了半個時辰,忽見千裏船駛出峽口,前方豁然開朗。溪水在山間匯聚成一個湖泊,湖邊青峰錯立,雲霧繚繞,數十隻白鶴唳聲清亮,在暮色中翩然往來。蘇婉瑩站起身來,遙指著遠處若陷若現的一座高樓道:“你沒看那便是棲月穀中的煙雨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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