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兒攏著衣袖在屋中燃香,沁人的味道在我靈台上盤旋了兩道,混進鼻息。


    一番大夢過後,神誌微微有些清晰,臉上似流過一朵冰涼的雲,稍帶餘溫的指腹從鼻梁摩挲到腮幫子,似是在端詳一件陶瓷。我不樂意的擰了擰眉頭,睜開虛虛眼簾,入眼的是一個模糊的影兒,隻大致可以勾勒出輪廓。


    “醒了?”


    他的聲音從頭頂飄了過來,依舊是嘶啞的。我又閉了閉眼睛,用著虛弱纏綿的聲音同水兒道:“將光亮遮起來,今日的太陽,可真大。”


    我這一副仙軀在冥界居了三十萬年,早已熟悉了夜明珠那溫柔的光,待水兒聽話的遮住簾子後,我吐了一口氣。


    “你還在生氣麽?”說的那般誠懇,倒是像極了在冥界時的口氣,我艱難的睜開眼皮,眸光卻執拗的落在床頭的緋色花瓶上,道了句:“我有什麽可以氣的,這四海八荒,唯獨你想做什麽,沒人能攔的下。”


    旁側侍奉的水兒聽得一頭霧水,影淵未看她,涼聲出口:“你先下去吧。”


    屋子中恢複了寂靜,兩縷香透進肺腑,格外舒爽。他端起案上的湯藥,施了術法溫一溫:“你昏了三個時辰,子梨來看過,說你是毒火攻心,不過沒有什麽大礙。你本就是上古尊神,毒隻不過是順著你的血,讓你嘔了出來。”


    刺鼻的湯藥攪著淡香,我換個了方向看著簾幔上的珠花,有些傷神:“這藥,不會又是用修為換來的吧。”


    他怔一怔,道:“不是。”撂下藥碗,一隻手捉住了我放在被麵上的手腕:“阿綾,不要再同朕嘔氣了,朕救她,隻是因為朕欠了她一筆債。”


    被他捉住的手腕很貪婪的感受著他周身舒適的氣澤,我抿了抿唇:“你不用同我說這些,我,原本便沒有資格讓你事事都與我說上一說。”


    “你不問,朕便講給你聽。”他握著我手腕的力度緊了兩分,氣澤若遊龍一般裹在我周身,他道:“當年天族大難,她父君為了救天君而亡,天族向來恩怨分明,有恩必報。朕封了她為郡主,乃是仁義之舉。替她解毒,便是想還清當年那個怨。”


    我瞧著珠花的模樣,好似開在了雲錦上,癡癡道:“你用千年修為來解她的毒,左右我一個外人,不該說些什麽。”


    他玉指撩開我麵前的發,俯身靠近,蘊熱的氣息撲了下來,我縮了縮腦袋,他便一隻大手不自禁的捂住我的腦袋,玉手從我腦後穿梭,將我整個上半身便緊緊抱在懷中,沙啞出聲:“阿綾,原諒我,好不好。”


    我模糊了神誌,耳朵緊緊的貼在他胸口,裏麵那顆心正砰砰亂跳,攏過來的溫暖如春日一般,照耀在我的心坎。


    手指失措的搭在被麵上,心思惶惶。“你,這樣算什麽?”


    雖然心中的火已經被他的春風吹滅不少,可我依舊是硬了嗓子,更咽一聲。


    他手指溫柔的敷在我頭頂,輕輕的歎息聲,“阿綾,我倒是希望,你能永遠這般同朕計較。”他下巴抵在我的頭頂,張嘴的動作卻沒有聲音,久久才道:“也好讓朕,永遠都能看見你。”


    我咬了咬唇,有些接不上話,淺淺問道:“你,說什麽?”


    他恍然便輕笑出聲,凝聲回道:“子梨同我說,這個世上最在乎你的人,便是那個最會吃醋的人。阿綾,你很會吃醋。”


    誠然,他的這番話也打動了我,彼時我捂著自己那顆亂跳的心,安和的被他摟在懷中良久,每每聽到他說一些煽情的話時,便會心邊兒一顫。


    我亦是如今才知曉,平時看起來道貌岸然的天帝,也是個會哄女孩子開心的人物。


    “你抱了我這樣久,可曾發現,桌子上的湯藥都涼了,你難道讓我直接灌下去麽?”我從他的懷中探出頭,指了指桌上的湯藥問道:“這是什麽藥,子梨那個紈絝也會看病麽?”


    他聽著我的語氣不那樣堅韌,臉上也有了喜色,放開兩隻臂膀,端過藥碗,過手時又加了把火,“這是補身子的藥,你躺下來,我喂你。”


    我抓著被子往身上攏了攏,搖頭道:“我自己會喝藥,不必你來喂。”


    許是真正是怕他煽情的像對丹青一樣給我喂過來,彼時我挽了袖子,從他手中接過藥碗,兩口便灌了下去。


    藥碗見了白色的底,我昂起頭,瞧見他那裹著疲倦的眼神後愣了片刻,撂下碗道:“你這幾日也著實辛苦了些,我這身子已經沒了大礙,你在這裏休息片刻,我去門前給你守著。”


    他點了點頭,掌心貼在我手背:“去外麵曬曬太陽,也好。”


    丟失了千年修為來說,對於一個普通的神仙便若丟了一條命,好在他渡修為入藥之時根基穩重,但千年的修為恐怕也是一時補不上來。


    我從他的掌心抽出手,生硬的別過臉:“你先運功療傷吧,我便在門前候著。你若是不方便之時,便叫我進來。”


    “好。”他沉沉應了聲。


    深秋的陽光總算有了一日暖和,我換了一身雲袖衣衫,坐在廊前看梧桐葉簌簌滑落,手指摩挲著欄杆上的紋路,聽小水兒道:“娘娘昨夜中嘔了血,奴婢們甚是擔心,玉兒和奴婢要去請太醫,王爺說子梨大人會些醫術,便讓奴婢將子梨大人給請了過來。大人果真厲害,隻一味香便將娘娘的病給治好了。”


    我托著下巴看天:“是啊,他的確很厲害。”凝神香對於神仙而言,是個好寶貝,隻有九重天的那些真神們才能在療傷之時燃上一根,聚攏元神。影淵泰半是以為我傷了元神,才讓子梨燃了凝神香,而我本就是上古尊神,那些毒隻是順著血液湧了出來,卻不傷修為元神。


    “昨夜中奴婢聽聞鳳凰殿的那位皇後娘娘又犯病了,皇上方踏進大殿,便被皇後娘娘捉住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今兒一早醫官才進宮給皇上瞧一瞧,不過不是什麽大傷,隻是留了些血,破了皮。”


    樹葉子順著衣袖流淌下去,我繼續昂著頭:“前次在園子中看見她時,她神誌還算清醒些。”


    小玉道:“奴婢們聽宮中的主子們說,皇後娘娘的神誌時而清醒,時而六親不認。皇上這還不是第一次被傷,最嚴重的一次是被娘娘砸了花瓶,當下便頭破血流,嚇壞了宮中不少奴才。”


    水兒道:“皇後娘娘也是可憐的很,當年聽說是被人設計才瘋瘋癲癲,又親眼瞧見了全家一百多口暴屍山野,從那之後,便真正神誌不清了。"


    “皇後娘娘身份尤為特殊,一開始入宮便不受待見,雖然是皇後,可宮中的妃子都不把她放在眼中,她們瞅著皇後娘娘好欺負,便下藥毒了娘娘腹中的孩子……”


    “皇後兩次流產之後,這一輩子都無法再生育,好在皇上念及當年的情分……”


    耳畔過著兩個丫鬟你一言我一語,我淡淡的歎了一聲,抬起頭便尋見一抹淺色身影踱步過來,我直起身“客人來了,備茶。”


    花亭子中我握著熱茶,那明眸善睞,膚若凝脂的姑娘提聲道:“你是誰,為什麽會和影淵哥哥在一起?”


    我不緊不慢的抿茶,吹了一小口:“郡主殿下醒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天族的郡主,那竟然還敢攔本郡主的去向?”美人怒眉橫對,揚起麵容。


    我抬袖掃開桌麵的落葉,勾唇道:“郡主方養好傷,便這樣生龍活虎,果真九重天上的仙人,身體硬朗的很。”


    “放肆,你竟然敢詆毀本郡主”那美人兒咬著唇,目光凶狠,“本郡主和影淵哥哥的事,你管不著”


    言罷便提起裙擺,步伐加快的要離開,我起身抬袖一攔,笑眯眯道:“奉勸郡主一句,你的影淵哥哥如今在療傷,你若是不想拖累他,讓他走火入魔了,便安生的同我在外麵等著。”


    “本郡主憑什麽相信你!”她祭出長劍,揮開過來,我側身躲開劍刃,抬指捏住劍身淡淡道:“郡主若是想強行闖進去,打得過我,我便讓你進去。”


    “無恥。”她咬著牙,從牙縫中透出兩個字,字字鏗鏘有力。我捏著她的劍身,推掌便將劍刃斷為兩處:“郡主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我可不想一個失手將郡主給傷著了。”


    “你到底是誰!”她跺著腳,提著那把殘劍叫囂著。


    “她是冥府司命,丹青,你闖禍了。”隨風揚過來的溫潤聲音是子梨,我捋了捋袖口,轉身扣袖一禮:“上神來的正巧,好是時候,既然來了,這天族的郡主,你便帶回去吧。”


    這個問題,委實將子梨給難住了,子梨雙手執著一柄扇子,怔了一怔:“郡主傷勢未好,本上神這便帶她離開。”


    話畢便聽見“哐當”一聲響,我垂下眼簾掠過地上扔著的劍,笑道:“呦,郡主脾氣不小。”


    “本郡主乃是鳳凰一族長公主之女,你不過是冥界的一個小小司命,憑什麽讓我聽你的。”轉而嗬斥子梨道:“子梨上神你身為九重天的仙人,竟然對陰曹地府的小鬼低眉順眼,真是丟了我們九重天族的臉。”


    我輕笑:“郡主無須對我這個小鬼低眉順眼,但今日有我在,便容不得你放肆。”揮袖灑下一道光,她頓時睜大了眼睛,眸光凶狠:“你幹什麽?”


    子梨吃了一驚,晃晃道:“竟然是傀儡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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